元鼎六年,秋。
枯黃的風(fēng)卷著沙塵掠過中原大地,龜裂的田壟像老人皸裂的皮膚,連最耐旱的稗草都枯死了。林穗跟著娘,擠在逃荒的人流里,懷里緊緊揣著半塊硬如石頭的麩子餅。
“穗兒,抱緊了,別掉了?!蹦锏穆曇羲粏?,臉上蒙著一層灰,只有眼睛還亮著,“到了前面的渡口,或許能搭上船,去南邊找你舅?!?/p>
穗兒點(diǎn)點(diǎn)頭,把餅又往懷里塞了塞。她才十歲,卻已懂得餓肚子的滋味。上個(gè)月,爹去挖野菜時(shí)再也沒回來,娘抱著她哭了一夜,第二天就卷起破包袱,加入了這望不到頭的逃荒隊(duì)伍。
人流像一條疲憊的長蛇,沿著干涸的河床蠕動。路邊不時(shí)有倒下的人,很快就被風(fēng)沙掩埋。穗兒看見一個(gè)跟她差不多大的男孩,蹲在死去的娘身邊,手里攥著半根啃剩的玉米芯,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。她趕緊低下頭,攥緊了娘的衣角。
“水……有水嗎……”旁邊傳來微弱的呻吟。一個(gè)抱著嬰兒的婦人倒在路邊,嘴唇干裂得滲出血絲,懷里的孩子早已沒了聲息。
娘頓了頓,從懷里摸出個(gè)破舊的水囊,里面只剩淺淺一層泥湯。她猶豫了一下,還是走過去,把水囊遞到婦人嘴邊:“大姐,喝兩口吧?!?/p>
婦人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,掙扎著喝了兩口,忽然抓住娘的手:“好心人……這孩子……求你……”
娘看著那襁褓里毫無生氣的嬰兒,眼圈紅了,輕輕拍了拍婦人的手:“大姐,保重?!崩雰嚎觳阶唛_。
穗兒回頭,看見婦人又倒下了,像一截被風(fēng)吹斷的枯草。她忽然覺得手里的麩子餅變得無比沉重。
走到第三天,干糧徹底沒了。娘開始帶著穗兒挖路邊的觀音土,那東西吃下去脹肚子,卻拉不出來,好多人因此丟了命。穗兒不敢吃,娘就把土和成泥,偷偷摻在撿來的野菜里,騙她說:“這是新麥面,穗兒乖,吃了才有力氣走路?!?/p>
夜里,穗兒總能聽見娘偷偷咳嗽,摸著她的肚子掉眼淚。她把臉埋在破棉被里,悄悄把藏在鞋底的最后一小把麥粒掏出來——那是離家時(shí),她從囤底掃出來的,一直舍不得吃。
“娘,你看!”穗兒把麥粒捧到娘面前,“我們可以煮麥仁粥了!”
娘看著她手心那幾粒金黃的麥粒,忽然抱著她哭了:“我的穗兒……”
就在這時(shí),遠(yuǎn)處傳來一陣喧嘩,有人喊:“官兵!是官兵送糧食來了!”
人群像突然被點(diǎn)燃的干柴,頓時(shí)騷動起來。穗兒被娘緊緊抱在懷里,隨著人流往前涌。只見幾輛破舊的馬車停在路邊,幾個(gè)官兵有氣無力地吆喝著,往地上傾倒著發(fā)黑的霉米。
“搶??!”不知誰喊了一聲,人群瞬間失控,像餓狼一樣撲向霉米。娘把穗兒護(hù)在身后,拼命往前擠,好不容易捧了一把霉米,卻被后面的人一撞,大半都撒在了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