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月的物理競賽來得猝不及防。

夏灼在實驗室調試電路時，陳灼總趴在桌上看她，用鉛筆在草稿紙上畫她皺眉的樣子。他的課本永遠攤開在《機械原理》那頁，而她知道，那些復雜的公式旁，藏著他用鉛筆寫的“紅燒蝦真笨”。

“喂，書呆子，”他忽然用圓珠筆敲她腦袋，“這么簡單的串聯(lián)電路都能接錯，老子的臉都被你丟光了?！?/p>

夏灼瞪他，卻看見他耳尖發(fā)紅——明明是他昨天熬夜幫她畫的電路圖，此刻卻裝出不耐煩的樣子。她想起凌晨三點收到的消息：紅燒蝦，第三題要用基爾霍夫定律，笨死了。

競賽當天，陳灼穿了件干凈的白襯衫，領口規(guī)規(guī)矩矩扣到頂，卻仍遮不住后頸的紅痣。夏灼盯著那顆痣走神，直到監(jiān)考老師提醒才慌忙低頭答題。試卷上的公式游走著，她忽然想起他說的話：“物理競賽算什么，老子能算出你的心跳頻率?！?/p>

實驗樓天臺的風掀起夏灼白大褂的下擺，她攥著草稿紙的指尖泛白，紙上量子糾纏模型的公式像糾纏不清的蛛網。陳灼倚著欄桿轉著鋼筆，金屬筆帽在夕陽下劃出銀弧：“用德布羅意物質波試試？”他忽然開口，聲音混著風里的梧桐葉響。

夏灼筆尖一頓，抬頭時正對上他微彎的眼尾。少年校服第二顆紐扣松著，露出冷白的鎖骨，跟他解物理題時的鋒利判若兩人?！安ê瘮?shù)坍縮需要三維坐標系。”她轉身在黑板上畫xyz軸，粉筆灰落在手腕，陳灼忽然伸手按住她持筆的手，指腹擦過她指尖的繭：“這里該用虛數(shù)單位i?！?/p>

天臺的風突然安靜，夏灼能聽見自己加速的心跳。陳灼的指尖帶著常年握筆的溫度，在她手背輕輕一劃：“發(fā)什么呆？”他退后半步，鋼筆敲了敲黑板，“上周模擬考你用這個模型拿了滿分，現(xiàn)在倒忘了？”

她深吸一口氣，強迫自己聚焦在公式上。粉筆在黑板上沙沙游走，陳灼的聲音從身后傳來，帶著漫不經心的篤定：“競賽題第三問，用我們上次在實驗室推導的復合系統(tǒng)態(tài)試試?！毕淖祁D住，回頭看他，他卻已經低頭在草稿紙上寫什么，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，像振翅欲飛的蝶。

那天傍晚他們在天臺待到月亮爬上實驗樓尖頂。夏灼的白大褂蹭上陳灼的鋼筆墨水，藍黑色痕跡像片小星云。他忽然指著遠處教學樓的燈光：“你看，每個亮著的窗口都是個未解的方程?！毕淖祈樦哪抗馔?，晚風卷起她耳邊的碎發(fā)，忽然想問他眼里的宇宙是不是和自己看到的一樣。

競賽當天，夏灼在考場看見陳灼坐在斜前方。他穿了件黑色襯衫，后頸的碎發(fā)被汗水粘住，露出一截漂亮的脊椎骨。試卷發(fā)下來時，兩人同時翻到最后一題，量子糾纏的題干躍然紙上，夏灼指尖發(fā)麻——這是他們在天臺推導過的模型。

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，筆尖落下時卻異常穩(wěn)當。陳灼說的對，復合系統(tǒng)態(tài)能完美詮釋粒子間的關聯(lián)。她在草稿紙上畫下糾纏態(tài)的密度矩陣，忽然想起他昨天在實驗室說的話：“物理最美的地方，就是看似無序的世界藏著精確的公式?！?/p>

交卷鈴響時，陳灼轉身沖她笑，露出犬齒：“夏灼，這次要是沒拿獎，我就把實驗室那臺老示波器拆了?！彼裘迹骸澳俏铱傻闷矶\你贏，不然以后沒法用示波器測波形了。”他忽然湊近，壓低聲音：“不是‘你我’嗎？”夏灼耳尖發(fā)燙，還沒來得及說話，監(jiān)考老師已經收走了試卷。

頒獎禮在學校大禮堂。夏灼攥著陳灼給的薄荷糖，聽主持人念出“雙人金獎：夏灼、陳灼”時，掌心的糖紙發(fā)出細碎的響。陳灼伸手替她理了理歪掉的領結，指尖擦過她鎖骨：“呆站著干嘛？”他挑眉，眼里有狡黠的光，“獎杯很重，你得幫我抬?！?/p>

獎杯是流動的金屬質感，兩個人的名字并列刻在底座。陳灼的手指搭在她握獎杯的手背上，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來。臺下爆發(fā)出掌聲時，他忽然湊近她耳邊：“知道為什么是雙人獎嗎？”夏灼轉頭，看見他瞳孔里晃著禮堂的燈光，像碎掉的星子。

“因為單電子沒法形成電流?！彼p聲說，拇指蹭過她手背上的粉筆灰，“而我們——”他頓了頓，在掌聲的浪潮里揚起嘴角，“是彼此的共軛復數(shù)?！?/p>

后來他們在實驗室清洗燒杯時，夏灼忽然想起頒獎禮那天。夕陽透過百葉窗落在獎杯上，陳灼的影子覆在她身上，像兩片交疊的光譜。她轉頭看他，他正用試管夾夾著坩堝，側臉被酒精燈映得暖黃。

“陳灼。”她忽然開口，聲音蓋過水流聲，“其實那天在天臺，你說的復合系統(tǒng)態(tài)……”他轉頭看她，睫毛上沾著水珠，像沾了露水的蝴蝶。夏灼頓了頓，指尖撫過實驗臺邊緣的刻痕——不知哪個學長刻下的“E=mc2”，“其實我早就想到了?！?/p>

他挑眉，放下試管夾走近她：“所以呢？”夏灼仰頭看他，聞到他白大褂上的藍月亮洗衣液味道：“所以你是故意讓我先畫錯坐標系，再假裝糾正我？”

陳灼忽然笑出聲，伸手替她拂去頭發(fā)上的燒杯碎片：“被發(fā)現(xiàn)了？”他的拇指蹭過她耳垂，聲音低下來，“不然怎么有借口離你這么近？”

窗外忽然下起太陽雨，彩虹斜斜切過實驗室。夏灼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，看見陳灼眼中倒映的彩虹，忽然明白有些公式不需要寫在紙上——比如此刻，他靠近的弧度，和她仰頭的角度，剛好組成最完美的量子糾纏態(tài)。

獎杯在實驗臺上投下溫柔的影子，兩個名字在光里交纏。夏灼想，物理真是浪漫的學科，它讓兩個孤獨的粒子，在浩瀚宇宙里，終于找到了屬于彼此的共振頻率。

當晚，夏灼在獎杯縫隙里發(fā)現(xiàn)張紙條，是他的狂草字跡：

紅燒蝦，齒輪會生銹，但老子的火不會。

她攥著紙條笑起來，窗外的雪落在獎杯上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而她不知道的是，此刻的陳灼正躺在醫(yī)院急診室，心電圖監(jiān)護儀的綠光里，他攥著口袋里的獎杯照片，輕輕說了句：“真他媽想活到春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