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瑤坐在搖椅上,陽光透過紗窗在她發(fā)間織出銀白的網(wǎng)。她反復(fù)摩挲著手里的素描本,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干枯的向日葵——那是李家寶十歲時送的生日禮物。許墨的聲音從身后傳來,帶著某種急切的顫抖:“我是你老伴啊,咱們結(jié)婚三十年了……”
老人忽然抬頭,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。她望著站在門口的李家寶,嘴角慢慢揚起弧度,卻在許墨靠近時,下意識地往搖椅里縮了縮:“別碰我家小寶……”
李家寶的指尖緊緊攥著素描本邊緣,看母親把臉埋進泛黃的畫紙里,像只護崽的母獸。畫紙上是他十六歲時的自畫像,旁邊用鉛筆寫著“我家寶最聰明”,字跡力透紙背,是李瑤發(fā)病前三個月的筆跡。
“媽,”李家政輕輕蹲在搖椅旁,工裝褲膝蓋處的補丁蹭過老人的拖鞋,“我是家政,您看這是什么?”他摸出個鐵皮盒,里面裝著幼兒園的小紅花、小學(xué)的滿分試卷,還有去年李家寶送的動漫書簽。
李瑤的手指忽然頓住,觸到鐵皮盒里的電競獎杯鑰匙扣。她抬頭看向李家政,目光落在他后頸的疤痕上,忽然伸手輕輕撫摸,像在觸碰某種珍貴的信物:“疼嗎?”
這句話讓兄弟倆瞬間紅了眼眶。李家政想起十六歲那年被父親打進ICU,母親守在床邊,也是這樣一遍遍地撫摸他的疤痕,卻始終沒掉一滴眼淚。此刻老人的指尖帶著老年斑,卻溫柔得像片羽毛。
“不疼了,媽?!彼兆∧侵活澏兜氖郑旁诖竭呡p吻,“您看,小寶現(xiàn)在是大畫家了,我的戰(zhàn)隊皮膚都是他設(shè)計的?!?/p>
李家寶忽然蹲下來,把平板電腦放在母親膝頭。屏幕上是動態(tài)的機甲旗袍,裙擺處的齒輪輕輕轉(zhuǎn)動,綴著的熒光翎子明滅不定。李瑤的眼睛忽然亮起來,枯瘦的手指指著屏幕:“穆桂英……”
“對,”李家寶哽咽著點頭,“是外婆的機甲旗袍,您看這翎子,會發(fā)光?!?/p>
許墨站在陰影里,看著這幕忽然紅了眼眶。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個穿碎花襯衫的姑娘,在婚禮上悄悄對他說:“以后別打孩子,他們該有自己的路?!贝丝汤先藚s連他的名字都記不得,卻把兩個兒子的痕跡刻進了靈魂深處。
“老伴……”他試探著開口,卻被李瑤搖頭打斷。老人抱緊素描本,像在守護某種脆弱的珍寶,目光始終落在李家寶的畫上:“這是我家寶畫的,他小時候總把顏料蹭在領(lǐng)口……”
李家寶忽然想起上周整理母親房間時,在枕頭底下發(fā)現(xiàn)的漫畫書——每一頁都用紅筆圈出“家政”“家寶”的名字,盡管她已經(jīng)認不出印刷體的“李”字。他摸出衣袋里的潤喉糖,橘子味在口腔里漫開,像極了母親發(fā)病前總?cè)谒麜锏哪欠N。
“媽,”李家政輕輕替她理了理歪掉的圍巾,“明天帶您去漫展好不好?小寶的新畫展開幕,有好多會發(fā)光的機甲?!?/p>
李瑤抬頭看他,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頭的灰塵,動作自然得像呼吸。陽光穿過紗窗,在老人眼角的皺紋里織出金色的網(wǎng),她輕輕點頭,像在回應(yīng)某個只有他們懂的約定:“別累著……”
許墨轉(zhuǎn)身走出房間時,聽見身后傳來李家寶的笑聲。他望著走廊里掛著的全家?!瞵幈е啄甑男值軅z,背景是柳淑華的旗袍和電競椅,忽然明白有些愛,早已超越了記憶的范疇。
暮色漫進房間時,李瑤忽然指著窗外的梧桐樹,嘴角揚起柔和的笑。李家寶順著她的目光望去,看見夕陽把樹冠染成焦糖色,像極了母親發(fā)病前最愛的那幅油畫。老人忽然握住他的手,指腹摩挲著掌心的繭,聲音輕得像片羽毛:“畫畫的時候……別熬夜。”
有些記憶會被時光偷走,有些愛卻永遠留在血脈里。就像此刻的夕陽,會溫柔地漫過所有遺忘,讓每個“不記得”的瞬間,都沉淀成最清澈的“記得”——記得你的笑,記得你的痛,記得你是我生命里最珍貴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