醫(yī)院的窗簾漏進一縷陽光,正好落在我的眼皮上,我半瞇起眼睛,這是住院第六天的清晨,手機在枕頭下瘋狂震動。
十多條未讀消息。
最上面是媽媽發(fā)來的:“女兒,昨晚媽媽回家的時候快遞站已經(jīng)關(guān)門了,我讓你爸去拿快遞了?!?/p>
哦對,我回憶起來,前幾天我用自己的零用錢買了雙鞋子,昨天就顯示已經(jīng)送到了,只可惜我不在家,沒辦法自己去拿快遞,就發(fā)消息給我媽讓她去拿了。
下面緊接著是爸爸發(fā)來的時長不一的語音,封面顯示一個憤怒的紅點。
“完了,我有種不祥的預感?!?/p>
醫(yī)生查房的前五分鐘,父親的語音消息像炸雷一般沖了出來:“你怎么又買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!都住院了還有心思搞這些?”
病房里監(jiān)測儀的“滴滴”聲立刻加快了。
第二條語音自動播放時,我的指甲已經(jīng)陷進掌心:“這種鬼鞋子穿出去丟不丟人?到時候所有人都對你指指點點的!”
“那是我下個月漫展要用的?!蔽掖蜻@句話的時候手抖得相當厲害,“而且是我自己存的錢?!?/p>
第三條語音帶著刺耳的冷笑:“你堂姐像你這個年紀都在備戰(zhàn)高考了,哪像你還買這些亂七八糟的……”
“你憑什么拆我快遞!你憑什么每次我買個東西你就拆!”我發(fā)了這樣一條語音過去,失控的尖叫聲仿佛讓整個世界都瞬間安靜。
手機立刻瘋狂震動起來,父親的名字像警報器一樣閃爍。
通話鍵按下的瞬間,他的怒吼刺穿我的耳膜:“你他媽跟誰大呼小叫?住院住得連教養(yǎng)都沒了?”
“是你先侵犯我的隱私!每次快遞一拿回來你都要拆!”我大聲地反駁,我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,手指尖開始發(fā)麻。
“吃我的住我的時候怎么不說隱私?”他的每個字都像刀片,“你買的這些東西早就夠你半個月藥費了吧?”
世界突然天旋地轉(zhuǎn),我眼前突然發(fā)黑,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痙攣,像被無形的線拉扯著。
好痛,好難過,快要無法呼吸了……
監(jiān)測儀瞬間發(fā)出尖銳的警報。
護士慌張地跑來時,我正蜷縮成一團,手指痙攣到無法伸直。
“你還他媽得上抑郁癥了!我看就是矯情!”刺耳的聲音接連不斷,“我們那個年代……”
“趕緊出院,回來把你那些垃圾扔了!以后你再買回來,老子見一次扔一次!你試試吧…”手機里還在傳出惡毒的話語。
聽著他那些話,呼吸突然變成一件困難的事。
我扯開病號服領(lǐng)口,指甲在鎖骨上抓出紅痕。
世界開始天旋地轉(zhuǎn),耳邊只剩下自己破碎的呼吸聲。
“蔻莉?蔻莉?能聽見我說話嗎?”護士的臉在視線里晃動,“葉醫(yī)生馬上到…”
我忽然艱難地起身,跌跌撞撞地沖進浴室,反鎖上門。
熱水開到最大,我蹲在墻角看著自己發(fā)抖的雙手——指尖已經(jīng)泛出可怕的青白色,像死人的手。
鏡子上凝結(jié)的水霧里,我用手指劃出一個“help”。
敲門聲就是這時響起的。
“小白…”聲音隔著水聲傳來,“我是鯊魚,能聽到我說話嗎?”
我僵住了,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這個樣子。
“我?guī)Я饲煽肆??!遍T縫下推進來一個金色錫紙包,“我在外面等你。”
錫紙在瓷磚上反射著細碎的光。
我盯著那個小方塊,突然想起有次他來查房時我隨口提過自己喜歡黑巧。
水蒸氣里,我慢慢伸手撿起巧克力。包裝紙上用鋼筆寫著:“苦中作甜——葉”。
門鎖“咔嗒”一聲開了。
葉逸川靠在對面墻上玩聽診器,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紙巾。
看見我出來,他眼睛彎了彎:“看來巧克力比我的醫(yī)囑管用?!?/p>
我張了張嘴,卻只發(fā)出破碎的抽氣聲。
軀體化癥狀讓我像個壞掉的風箱,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刺痛。
我裹著濕漉漉的病號服站在那里,頭發(fā)還在滴水。
他突然上前一步,聽診器輕輕掛在我脖子上:“借用一下?!?/p>
冰涼的金屬貼在我心口時,我忘了呼吸。
“心率128?!彼慕廾跓艄庀峦冻黾毿〉年幱?,“建議治療方案是…”
聽診器突然轉(zhuǎn)向他自己心臟位置:“和醫(yī)生一起吃早餐?”
我噗嗤笑出聲,大顆大顆的眼淚卻突然涌出來。
葉逸川沒說話,只是把整包紙巾塞進我手里,順手取下聽診器時,指尖擦過我鎖骨上自己抓出的紅痕。
“疼嗎?”他問得很輕。
我搖頭,卻看見他掏出隨身帶的碘伏棉簽。
消毒時他的呼吸掃過我頸側(cè),帶著淡淡的咖啡香。
“你父親?!彼蝗婚_口,“應(yīng)該沒看過你出cos的照片吧?”
我猛地抬頭。
手機相冊里存著上百張精心拍攝的角色照——那是我最珍貴的秘密。
葉逸川忽然掏出自己手機,劃了幾下遞給我。
屏幕上是一只圓滾滾的簡州貓,穿著迷你版白大褂。
“上周值夜班撿的,現(xiàn)在是我們科室的‘實習醫(yī)生’?!彼犷^看我,“我覺得它很適合cos成《怪物公司》里的毛怪?!?/p>
我瞪大眼睛,突然意識到他在干什么。
他在用最笨拙又最溫柔的方式告訴我:我懂你的熱愛。
他突然變魔術(shù)似的從口袋里掏出一支彩虹色的呼吸訓練器:“3-3-6呼吸法,跟著小鯊魚做。”
塑料鯊魚頭隨著他的呼吸節(jié)奏亮起藍光:“吸氣三秒——”
我下意識跟著他的示范,卻在吸氣時被哽咽嗆到。
下一秒,帶著體溫的白大褂輕輕罩在我頭上,黑暗里只剩下他放輕的聲音:“沒事的小白,我們慢慢來?!?/p>
塑料鯊魚亮起好幾次藍光后,我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的手指不再痙攣。
“等一下……哇哦。”他突然湊近,近到我能在他的瞳孔里看見自己紅腫的眼睛,“我們小白的睫毛膏是防水的呢。”
我愣住,隨即意識到他在說什么,抓起床上的鯊魚玩偶砸他:“我根本沒化妝!”
“那就是天生麗質(zhì)?!彼p松接住枕頭,順手從紙袋里掏出小熊餅干,“剛買的,要聽醫(yī)囑嗎?”
我接過時,他忽然用指尖點在我鎖骨上方:“下次不要抓自己了?!辈恢螘r他手里多了支藥膏。
冰涼的藥膏抹在皮膚上時,我瑟縮了一下,他的動作立刻更輕了。
“知道虎鯊一般怎么安撫幼崽嗎?”沒等我回答,他突然用額頭輕輕貼了一下我的額頭,“就這樣?!?/p>
這個突如其來的接觸讓我心跳漏拍。
他退開后,耳尖微紅,隨后假裝嚴肅地板起臉:“現(xiàn)在,能告訴我發(fā)生了什么嗎?”
我低頭拆開餅干包裝,碎屑掉在床單上:“我爸…擅自拆了我的快遞…”
“葉醫(yī)生!來一下!”遠處有護士在喊。
他后退半步,卻突然拿來一塊干凈的毛巾蓋在我頭上:“中午十二點,休息室有草莓蛋糕。”
轉(zhuǎn)身時白大褂揚起一角:“醫(yī)囑上說,甜食有助于對抗混蛋家長?!?/p>
我攥著那塊毛巾站在原地,心跳聲大得仿佛整個走廊都能聽見。
手機又震動起來,父親的消息一條接一條彈出。
但這次,我先點開了相機,對著脖子上那個藥膏擦過的紅痕拍了張照片。
配文:“醫(yī)囑:甜食對抗混蛋。
收件人:鯊魚?!?/p>
發(fā)送鍵按下的瞬間,遠處傳來一聲很輕的消息提示音。
我悄悄來到病房外,看見走廊盡頭那個挺拔的身影正低頭看手機,嘴角微微上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