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宇涵盯著童禹坤遞來的文藝匯演方案,手指不自覺地收緊,紙張邊緣被捏出了褶皺。
"這...太冒險了。"他抬頭看向靠在音樂教室窗邊的童禹坤,"劉主任絕對不會同意。"
童禹坤聳聳肩,陽光透過他微卷的栗色發(fā)絲,在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:"你說過支持我的創(chuàng)意。"
"但全息投影?現(xiàn)場樂隊配合?這些設(shè)備和技術(shù)我們根本沒有。"余宇涵翻動著方案,每一頁都充滿了大膽的想象——鋼琴演奏不再只是獨奏,而是融合了現(xiàn)代科技與樂隊互動的多媒體表演。
"設(shè)備我可以搞定。"童禹坤走近,身上帶著淡淡的薄荷煙味,"技術(shù)我也有朋友能幫忙。問題只在于——"他修長的手指點了點方案上最保守的那頁,"你敢不敢跟那個老頑固對抗?"
余宇涵的視線從方案移到童禹坤臉上。三天前那個帶著淤青、留下神秘字條消失的童禹坤仿佛從未存在過,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自信到近乎囂張的童禹坤,只有右手指關(guān)節(jié)尚未完全消退的紅腫提醒著余宇涵那些未解的謎團。
"為什么這么堅持?"余宇涵輕聲問,"獨奏明明更安全,也更簡單。"
童禹坤的表情微妙地變化了一瞬:"因為音樂不該是孤芳自賞的東西。"他頓了頓,"就像你說的,要'分享'。"
余宇涵胸口泛起一陣暖意——童禹坤記得他隨口說過的話。他低頭再次翻看方案,想象著這個大膽計劃實現(xiàn)后的場景——確實會比學校往年的任何演出都震撼人心。
"我需要兩天時間說服劉主任。"余宇涵最終說道,"但作為交換,你得參加至少一次彩排,哪怕只是走個過場。"
童禹坤挑眉:"討價還價?會長大人學壞了啊。"
"跟你學的。"余宇涵微笑。
童禹坤盯著他看了幾秒,突然伸手揉了揉余宇涵的頭發(fā):"成交。"
這個突如其來的親昵動作讓余宇涵僵在原地,心跳加速到幾乎要沖出胸膛。童禹坤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(tài),迅速收回手,轉(zhuǎn)身走向鋼琴。
"那...那你的傷..."余宇涵結(jié)結(jié)巴巴地轉(zhuǎn)移話題,"好點了嗎?"
童禹坤背對著他,肩膀微微繃緊:"說了是摔的。"他生硬地回答,隨即開始彈奏一段激烈的旋律,明顯是在結(jié)束這個話題。
余宇涵沒有追問。他安靜地坐在一旁,看著童禹坤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,那道傷疤隨著動作若隱若現(xiàn)。音樂從憤怒逐漸轉(zhuǎn)為憂傷,最后結(jié)束在一個未解決的和弦上,懸在半空,令人心碎。
"我媽媽生前是鋼琴老師。"童禹坤突然開口,手指仍停留在琴鍵上,"這是她最后創(chuàng)作的曲子,從未完成。"
余宇涵屏住呼吸,不敢打斷這難得的坦白。
"她走后,鋼琴成了我唯一能感覺到她的方式。"童禹坤輕輕撫過琴鍵,"這道疤——"他舉起右手,"是我父親砸碎她的鋼琴時,我徒手去擋的紀念品。"
余宇涵感到喉嚨發(fā)緊。他想說些什么,但所有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。最終,他只是走到鋼琴旁,輕輕握住了童禹坤的手腕,拇指小心翼翼地避開那道傷疤。
"我很抱歉。"他低聲說。
童禹坤沒有抽回手,但也沒有看他:"沒什么。都過去了。"
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,但不再像以前那樣令人不適。余宇涵的手指慢慢滑向童禹坤的掌心,輕輕與他十指相扣。童禹坤的手比他想象中更溫暖,指腹因長期練琴而略帶薄繭。
"我媽媽也是生病走的。"余宇涵聽見自己說,"肺癌。那時我十歲。"
童禹坤轉(zhuǎn)過頭,他們的臉現(xiàn)在靠得很近,近到余宇涵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陰影和虹膜中的金色斑點。
"從那以后,我父親把所有期望都壓在我身上。"余宇涵繼續(xù)道,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,"我必須完美,必須優(yōu)秀,因為那是他唯一能承受的方式。"
"所以你成了'完美會長'。"童禹坤輕聲說,沒有諷刺,只有理解。
"所以我成了完美會長。"余宇涵苦笑。
童禹坤的手指微微收緊:"我們真是兩個極端,卻又該死的相似。"
余宇涵不知道是誰先動的,下一秒他們的額頭已經(jīng)相抵,呼吸交融。他能聞到童禹坤身上特有的氣息——煙草、薄荷和一點鋼琴漆的味道。時間仿佛靜止了,直到下課鈴聲驟然響起,兩人如夢初醒般分開。
"我...我得去學生會了。"余宇涵慌亂地整理書包,"方案的事我會處理。"
童禹坤只是點點頭,重新轉(zhuǎn)向鋼琴,但余宇涵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發(fā)紅。
兩天后,余宇涵成功說服了劉主任——至少是部分同意。童禹坤的方案被大幅簡化,但保留了核心創(chuàng)意:鋼琴與投影的互動,以及一個小型學生樂隊的配合。
"奇跡啊。"童禹坤看著修改后的批準方案,挑眉道,"你怎么搞定那個老頑固的?"
余宇涵神秘地笑笑:"秘密。"
實際上,他用了整整三個小時向劉主任解釋這個創(chuàng)新表演如何能"提升學校形象"和"吸引媒體報道",甚至搬出了市教育局領(lǐng)導(dǎo)可能的好評。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精心計算每一句話,只為了守護另一個人的夢想。
彩排當天,童禹坤如約出現(xiàn),但態(tài)度冷淡得讓樂隊成員都不敢靠近。余宇涵不得不充當調(diào)解人,在童禹坤和其他人之間來回傳話。
"他們只是緊張。"余宇涵在休息時間對童禹坤解釋,"沒人習慣和這么高水平的鋼琴手合作。"
童禹坤的表情軟化了些:"告訴他們別想太多。跟著我的節(jié)奏走就行。"
"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他們?"余宇涵問,"你明明很友善。"
"人設(shè)崩塌多沒意思。"童禹坤勾起嘴角,"再說了,有你這個傳聲筒不是挺好?"
余宇涵忍不住笑了。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角色——成為童禹坤與外界連接的橋梁,看到他不同面向的獨家觀眾。
隨著文藝匯演日期臨近,兩人的相處模式也逐漸固定:白天在學校保持距離,放學后在音樂教室或童禹坤的公寓準備演出;余宇涵負責文案和協(xié)調(diào),童禹坤專注音樂和創(chuàng)意。有時童禹坤會教余宇坤一些簡單的鋼琴旋律,而余宇涵則幫童禹坤補習他落下的功課。
"你根本不需要補習。"余宇涵翻看童禹坤完成的數(shù)學試卷,驚訝地說,"這些題連我都得想一會兒。"
童禹坤趴在茶幾上,懶洋洋地轉(zhuǎn)著筆:"在英國時成績還不錯?;貋砗蟀l(fā)現(xiàn)教材不一樣,懶得適應(yīng)。"
"那你為什么..."
"裝學渣?"童禹坤撐起下巴看他,"省麻煩。成績好了老師關(guān)注就多,問題也多。"他頓了頓,"就像你,完美會長的代價是什么?"
余宇涵思考了一會兒:"不能犯錯,不能任性,不能...做真實的自己?"
"所以我們都戴著面具。"童禹坤輕聲說,"只是方向相反。"
這個認知讓兩人陷入沉默。窗外夕陽西沉,將房間染成橘紅色。童禹坤突然站起身:"走,帶你體驗一下不完美的快樂。"
十分鐘后,余宇涵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坐在童禹坤的摩托車后座,雙手死死抓住座位兩側(cè)。
"抱緊我。"童禹坤回頭說,嘴角帶著惡作劇般的笑意,"除非你想飛出去。"
余宇涵小心翼翼地環(huán)住童禹坤的腰,下一秒引擎轟鳴,摩托車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。風在耳邊呼嘯,景物飛速后退,余宇涵不自覺地收緊手臂,整個人貼在童禹坤背上。他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度和隨著呼吸起伏的背部線條。
"害怕就喊出來!"童禹坤在風中大喊。
余宇涵搖頭,隨即意識到童禹坤看不見。他深吸一口氣,嘗試著松開一只手舉向空中——就像電影里演的那樣。一種前所未有的自由感瞬間涌遍全身。
"啊——"他情不自禁地喊出聲,隨即笑了起來,"再快點!"
童禹坤大笑,加速駛向城郊的山路。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,融合在一起,分不清彼此。
那天晚上,余宇涵回到家時已經(jīng)過了十一點。父親罕見地等在客廳,臉色陰沉。
"去哪了?"余父放下醫(yī)學雜志,"電話也不接。"
"和同學討論文藝匯演的事。"余宇涵下意識撒謊,"手機靜音了,沒聽到。"
余父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凌亂的頭發(fā)和因風吹而泛紅的臉頰:"哪個同學?該不會又是那個轉(zhuǎn)學生吧?"
余宇涵心跳漏了一拍:"...嗯。"
"宇涵,"余父摘下眼鏡,揉了揉鼻梁,"我不反對你交友,但那個人背景復(fù)雜。教導(dǎo)主任說他可能有暴力傾向。"
"那是謠言!"余宇涵脫口而出,"童禹坤不是那樣的人。"
"你了解他多少?"余父反問,"據(jù)我所知,他是因為在原校打架斗毆才被迫轉(zhuǎn)學的。"
余宇涵握緊拳頭:"誰說的?"
"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你的前途。"余父的語氣緩和下來,"你是要競爭保送名額的人,不能被帶壞。"
"彈鋼琴和騎摩托車就叫'帶壞'?"余宇涵聲音微微發(fā)抖,"那什么才是'好'?像機器人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?"
余父震驚地看著他——余宇涵從未這樣頂撞過他。
"回房間去。"余父最終說道,"好好想想我說的話。"
余宇涵轉(zhuǎn)身走向樓梯,卻在最后一階停下:"爸,你還記得媽媽最喜歡什么歌嗎?"
長久的沉默后,余父輕聲回答:"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。她總說那是她學的第一首中文歌。"
"童禹坤彈得特別好。"余宇涵沒有回頭,"也許...文藝匯演你可以來聽聽。"
他快步上樓,沒有等父親的回應(yīng)。關(guān)上門,余宇涵靠在門板上,心跳如雷。這是他第一次為了維護一個人而反抗父親。更奇怪的是,這種感覺并不壞。
手機震動了一下。童禹坤發(fā)來一條信息:「活著到家了?」
余宇涵微笑著回復(fù):「嗯。今天謝謝你?!?/p>
「矯情。明天帶樂譜給你看,睡了。」
余宇涵能想象童禹坤發(fā)這條信息時的表情——假裝不耐煩,但眼睛一定在笑。他抱著手機倒在床上,胸口涌動著一種陌生的、溫暖的情緒。
窗外,一輪滿月高懸天際。余宇涵想起童禹坤彈琴時專注的側(cè)臉,和摩托車后座上隨風飄揚的衣角。他第一次感到,自己完美卻單調(diào)的生活,因為一個人的出現(xiàn)而有了色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