刑偵隊檔案室的空調(diào)發(fā)出老舊的嗡鳴。程野盯著電腦屏幕，2017年9月的監(jiān)控錄像正在逐幀播放，畫面里穿灰色連帽衫的男人坐在“明記面館”靠窗的位置，面前的陽春面冒著涼氣，手腕內(nèi)側(cè)的紅蝎紋身貼紙在燈光下泛著微光。

“第17天了?！奔夹g(shù)員小張敲了敲鍵盤，“從程明哥殉職后的第三個月開始，這人每天中午12點準時出現(xiàn)，一坐就是三小時，風(fēng)雨無阻。”他滑動進度條，畫面跳到暴雨傾盆的9月23日，“看這里，他把傘傾向?qū)γ娴目瘴唬约喊脒吷碜恿茉谟昀?，整整四十分鐘。?/p>

程野的指尖掐進掌心。監(jiān)控里的林驍垂眸攪著面條，傘骨固執(zhí)地偏向左側(cè)——那里本該坐著的，是程明生前每天中午都會光顧的老位置。雨水順著帽檐滴在桌面，在他面前積成小小的水洼，倒映出他眼中映著的、空位上的幻影。

“查過他的消費記錄嗎？”程野的聲音發(fā)啞，視線停在林驍腕間若隱若現(xiàn)的銀色手鏈，“每次都點陽春面，不加辣，卻在調(diào)料碟里放滿醋——和程明哥的習(xí)慣一模一樣?！?/p>

小張調(diào)出賬單截圖：“備注欄寫著‘給程隊留的位置’，從2017年9月到2018年2月，整整150天，每天都有這行字。”他頓了頓，指著畫面里林驍突然抬頭的瞬間，“您看他的眼睛，監(jiān)控拍到過三次，他對著空位笑，像在和人說話?！?/p>

程野的呼吸一滯。那抹笑太過溫柔，帶著五年前在射擊場，林驍贏了他后藏在靶紙后的狡黠，卻又比那時多了份苦澀。他看見林驍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，攤開在空位前，上面貼著程明的警徽照片，右下角用鉛筆寫著：“程明哥，今天小野破了走私案，沒哭鼻子?！?/p>

“停在這兒。”他指著林驍手腕的特寫，貼紙邊緣翹起，露出底下淡紅的皮膚，“放大，看看紋身下面的東西?！?/p>

小張調(diào)整像素，畫面里紅蝎紋身的第八只蝎爪下，隱約透出極小的字母“Y”——程野名字的首字母，和程明日記里畫的紅蝎標志不同，這個版本的蝎子，尾刺正對著“Y”，像在守護什么。

程野摸出手機，翻到2017年9月的日歷——那是他最黑暗的時期，每天靠止痛藥才能入睡，而監(jiān)控里的林驍，卻在離他三條街的面館，替他守著程明的空位，用醋碟擺出他喜歡的銀杏葉形狀。

“小張，”他突然開口，聲音輕得像怕驚醒畫面里的人，“把2014年到2019年所有和‘明記面館’相關(guān)的監(jiān)控都調(diào)出來，特別是林驍出現(xiàn)的時段。”

檔案室的燈在頭頂滋滋作響。程野看著2014年10月的監(jiān)控，火災(zāi)后的第七天，林驍?shù)谝淮纬霈F(xiàn)在面館，渾身纏著繃帶，卻固執(zhí)地坐在程明的位置，把警徽放在醋碟旁，任雨水打濕結(jié)痂的傷口。

“他在等程明哥?！毙埻蝗徽f，“就像程明哥會在任務(wù)結(jié)束后，買好生煎在這兒等您放學(xué)?！彼钢?015年除夕的監(jiān)控，林驍對著空位擺了兩雙筷子，自己夾起面條喂向?qū)γ妫澳翘炷诰掷镏蛋?，他替您和程明哥吃了年夜飯?！?/p>

程野的視線落在林驍夾面條的手上，動作和程明一模一樣，手腕翻轉(zhuǎn)的弧度，甚至筷子尖挑起面條的高度，都像經(jīng)過千百次練習(xí)。他突然想起，程明曾說過：“驍兒的握槍手勢像在拿筷子，以后退役了開面館肯定生意好?！?/p>

監(jiān)控畫面跳到2018年2月，最后一次出現(xiàn)的日期。林驍把傘留在空位上，傘柄刻著“程”字，自己走進暴雨中，背影比三年前瘦了一圈，卻依然挺直，像棵被雷劈過卻不倒的樹。

“后來傘被老板收起來了，”小張翻著記錄，“老板說，那把傘是定制的，傘面印著警徽和銀杏葉，和程明哥送您的畢業(yè)禮物同款。”

程野的指尖劃過屏幕，停在林驍轉(zhuǎn)身時露出的后頸——那里有塊淡紅印記，形狀像極了程明尸檢照片里，兇手留在死者后頸的掐痕，而位置，正好對著他自己后頸的痣。

“小張，”他突然關(guān)掉監(jiān)控，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，“把這些視頻刻成光盤，別讓任何人知道。”

走出檔案室時，夕陽正透過走廊窗戶，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影子。程野摸著口袋里的U盤，里面存著林驍在面館的150天監(jiān)控，每一秒都在訴說著一個“死人”對生者的守望，對未完成約定的執(zhí)著。

路過207室時，門突然打開。林驍抱著洗好的警服站在門口，發(fā)梢滴著水，手腕內(nèi)側(cè)的紋身貼紙又換成了新的，邊緣工整得像是用尺子量過：“程隊，要一起去吃面嗎？明記面館的老板說，今天的陽春面加蛋?！?/p>

他笑得像只討好主人的幼犬，卻在程野擦肩而過時，袖口滑下張紙條——是2017年9月23日的監(jiān)控截圖，他把傘傾向空位的瞬間，背面用紅筆寫著：“程明哥說，傘要偏向重要的人，可我重要的人，一個在火里，一個在雨里?！?/p>

程野的腳步頓住。他突然想起，五年前程明送他的傘，傘骨斷過三次，每次都是林驍默默修好，用銀色膠帶纏成警徽的形狀。而現(xiàn)在，監(jiān)控里的傘，傘骨同樣纏著三道銀色膠帶，在暴雨中替空位擋住風(fēng)雨，就像林驍用血肉之軀，替他擋住紅蝎的毒刺。

“林驍，”他轉(zhuǎn)身時，看見對方正低頭整理警服，指尖劃過程明名字的繡牌，“你在面館等的人，到底是誰？”

林驍抬頭，陽光穿過他睫毛，在眼底投下細碎的光斑：“程隊沒看出來嗎？我在等兩個永遠不會來的人——一個教會我用醋碟擺銀杏葉，一個教會我把傘偏向重要的位置。”他頓了頓，指尖輕輕碰了碰程野后頸的痣，“不過現(xiàn)在，重要的人就在我面前，不用再等了?！?/p>

走廊的風(fēng)掀起他的警服下擺，露出腰側(cè)的疤痕，在陽光下泛著淡金的光。程野突然明白，那些在監(jiān)控死角里的150天，不是蹲守，而是一個臥底警察，在任務(wù)間隙，用最笨拙的方式，替他守護著關(guān)于哥哥的最后一點溫度。

“走了。”他轉(zhuǎn)身走向樓梯，聲音比平時輕快，“再不去，生煎要涼了?！?/p>

林驍?shù)哪_步聲在身后響起，帶著難以察覺的顫抖。程野摸出U盤，金屬外殼貼著掌心發(fā)燙，里面的監(jiān)控畫面中，那個把傘傾向空位的少年，終于等到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，從監(jiān)控死角里走出來，走進陽光，走進彼此的視線。

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，在地面交疊成傘的形狀。程野知道，那些被監(jiān)控遺漏的細節(jié)，那些在死角里的守望，終將在彼此的目光中，化作連接過去與現(xiàn)在的橋梁——橋的這頭是程明的空位，橋的那頭是林驍?shù)牡却?，而中間，是他們共同踩過的、帶著醋香和雨水的未來。

明記面館的招牌在暮色中亮起，暖黃的燈光映著“老顧客”的木牌，那是林驍用150天的堅守，為程野保留的、關(guān)于家的最后印記。而現(xiàn)在，當兩人推開門的瞬間，醋香混著面湯的熱氣撲面而來，程野看見吧臺后的老板正在擦拭那把刻著“程”字的傘，傘骨的銀色膠帶，在燈光下閃著微光，像在訴說某個未說出口的、關(guān)于等待與重逢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