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圓圓抖開那篇作文時,紙頁邊緣還帶著被淚水洇濕的褶皺。
陽光透過葡萄葉的縫隙,在“我的媽媽”四個字上織出碎金。王露西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,她認出那是兒子的字跡——作業(yè)本上總被她罵“歪歪扭扭像蚯蚓”的字跡,此刻卻像支細針扎進心臟:
“媽媽的手機里有10086條未讀消息,
但我的美術(shù)作業(yè)她只看了1秒。
她總說‘等我忙完’,
可忙完時我的蠟筆已經(jīng)斷成了28截。
她喜歡把‘為你好’三個字
放在電飯煲里煮,
卻不知道我的飯盒里
永遠少了一塊‘理解’的肉。
今天她打我時,
我看見她眼里有個模糊的小孩,
后來我才知道,
那是被生活壓扁的、
她自己。
我不恨我的媽媽,
她只是和所有80后一樣,
走不進孩子的內(nèi)心——
就像她的高跟鞋
永遠踩不進我畫的彩虹里?!?*
**王露西的手指在“28截蠟筆”處停住,想起上周收拾書包時,把兒子的斷蠟筆直接扔進垃圾桶的場景。**陳圓圓的聲音忽然放軟,像哄著被雨淋濕的小貓:“你聽這比喻,‘電飯煲里的為你好’‘高跟鞋踩不進彩虹’,這哪是作文?分明是孩子拿心尖血寫的詩?!?/p>
“可、可他從來沒說過……”王露西的聲音碎成了渣。
“他說過的?!标悎A圓翻出手機相冊,里面存著張模糊的照片——去年家長會,她偷拍的王露西兒子。小男孩站在美術(shù)課作業(yè)前,指尖輕輕碰著畫里的母親,而畫中的女人正舉著手機,背對舉著滿分畫作的孩子?!澳憧此劬?,當(dāng)時他張了三次嘴,想喊你看畫。”
**葡萄架下突然安靜,只有遠處廣場舞的音樂聲飄來。**王露西盯著作文結(jié)尾的“80后”三個字,想起自己小時候,把日記本藏在枕頭下,卻被母親當(dāng)眾朗讀的場景。那時她也想過“走不進大人的世界”,如今卻成了當(dāng)年自己最害怕的模樣。
“你知道嗎?”陳圓圓忽然握住她的手,指尖的溫度透過掌心傳來,“我媽去世前跟我說,她最后悔的事,是總把‘女孩子不要野’掛在嘴邊,卻沒看過我偷偷寫的小說?!彼钢魑睦锏摹?8截蠟筆”,“孩子的世界很小,小到只能裝下父母的一句話、一個眼神。可他們的世界又很大,大到能把傷痛釀成詩,把期待畫成彩虹。”
王露西的眼淚終于砸在作文紙上,暈開小片墨漬。她想起昨晚兒子給她端來的蜂蜜水,想起自己嫌燙時,孩子眼里閃過的慌張。手機在這時震動,是丈夫發(fā)來的消息:“兒子說你最愛吃糖醋排骨,今晚做這個?”
陳圓圓輕輕抽回作文,折好塞進王露西口袋:“下次發(fā)火前,先看看孩子的眼睛。那里有你當(dāng)年的影子,也有你未來的模樣?!彼D(zhuǎn)身時,帆布包上的動漫貼紙晃了晃,像在對某個舊時光里的小女孩招手。
暮色漫過葡萄架,王露西摸出手機給兒子發(fā)消息:
“媽媽想看看你的蠟筆,還有……你畫的彩虹。”
發(fā)送鍵按下的瞬間,廣場舞的音樂換成了《聽媽媽的話》。她抬頭看見陳圓圓正和老人們玩VR繪畫,母親們的笑聲混著孩子們的驚呼,在夕陽里釀成杯溫柔的酒。遠處的天空中,一片云彩正慢慢變成蠟筆的形狀,輕輕劃過被淚水洗過的、清澈的黃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