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小院后,慕容銘翊命人加強了守衛(wèi),并親自檢查了杜若的飲食。?他執(zhí)起銀箸夾起一塊糕點,在燭火下反復端詳,連糕點縫隙里的桂花碎屑都要用絲帕細細拭去,確認無毒后才放入杜若碗中。?傍晚時分,顧然突然來訪,臉色凝重。
"陛下,臣查到了些東西。"顧然看了一眼杜若,欲言又止。
慕容銘翊會意,對杜若說:“朕去去就回。"?他起身時廣袖拂過桌案,暗衛(wèi)十三立刻上前用軟布擦拭他坐過的檀木椅,仿佛那椅子上會留下什么不潔之物。?
兩人走到院外,顧然低聲道:"杜大人的筆記中提到,先帝駕崩前曾有意改立儲君,密旨被林家截獲。林貴妃之所以對五殿下——也就是陛下您——下毒手,正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。"
慕容銘翊眼中寒光閃爍:“繼續(xù)說。"?
"林家一直在暗中培養(yǎng)勢力,林大將軍在邊關(guān)擁兵自重。如今杜姑娘回宮,他們怕事情敗露,恐怕會……”
"狗急跳墻。"慕容銘翊冷冷地接道,"朕正等著他們跳呢?!?他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方染血的帕子,輕輕展開——那是當年杜若替他包扎傷口時用的,血跡早已干涸成褐色,卻被他視作比玉璽更重要的寶物。?
顧然猶豫了一下:"陛下,若……杜姑娘她……記憶恢復了嗎?”
"部分?!蹦饺葶戱赐蛟簝?nèi),眼神柔和了些,"她想起了冷宮的事?!?院中杜若正仰頭看著枯枝,脖頸彎成他記憶中最美好的弧度,他忽然喉頭發(fā)緊,仿佛又變回那個躲在墻洞后等食物的瘦弱男孩。?
"那她可曾提起她的父親?”
慕容銘翊搖頭:"還沒有。你知道些什么?”
顧然嘆息:"杜大人當年是因為發(fā)現(xiàn)了林家的秘密才被陷害的。他臨終前將杜姑娘托付我,說如果有一天她想起一切,讓她小心林家?!?他頓了頓,從懷中取出一枚青玉扳指,"這是杜大人讓我轉(zhuǎn)交的,說扳指內(nèi)側(cè)刻著能扳倒林家的關(guān)鍵證據(jù)。"?
慕容銘翊接過扳指,?卻不用手碰,而是用絲帕裹著細細端詳?:"保護好她。林家的事,朕自有打算。"?
"換上這個?!?/p>
清晨,慕容銘翊踏入杜若的小院,扔給她一套粗布衣裳。杜若展開一看,是平民女子常穿的素色襦裙,沒有任何花紋裝飾。
"陛下這是……”她疑惑地抬頭。
慕容銘翊今日也是一身尋常布衣,只是那通身的氣度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。"帶你出宮。"他簡短地說,眼中閃過一絲期待,"去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地方?!?/p>
杜若的心猛地跳了一下。這段時間,她的記憶正在一點點恢復,但都是零散的碎片。或許重游故地能讓她想起更多。
半刻鐘后,兩人從皇宮偏門悄然離開,只帶了兩個扮作仆從的侍衛(wèi)。?慕容銘翊特意選了一匹溫順的母馬,馬鞍上墊著三層軟綢,生怕杜若沾上半點灰塵。?杜若跟在慕容銘翊身后,緊張地攥著衣角。長安街市上人來人往,吆喝聲此起彼伏,熱鬧非凡。
“放松些?!蹦饺葶戱吹吐暤?,"沒人認得我們。"?他說話時微微側(cè)頭,避免呼吸掃過杜若耳畔——他總嫌市井百姓身上帶著汗酸味。?
杜若點點頭,卻還是不自覺地靠近了他。慕容銘翊身上有淡淡的龍涎香氣息,讓她莫名安心。
"你以前經(jīng)常溜出宮玩?"她小聲問,聲音比剛?cè)雽m時流暢了許多。
慕容銘翊嘴角微揚:“朕十歲前住在冷宮,哪有資格出宮?這些都是登基后派人查的。"他頓了頓,"朕找了你十年,杜若。"
這句話讓杜若心頭一顫。她偷偷抬眼看他,陽光下的慕容銘翊眉目如畫,與記憶中那個瘦弱男孩判若兩人。但那雙眼睛——漆黑如墨,深不見底——卻一點沒變。
"前面拐角就是冷宮后墻。"慕容銘翊指向一條僻靜的小巷,"當年你就是從那里給朕送吃的?!?/p>
杜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,心跳突然加速。一些畫面閃過腦?!涞亩?,她懷里揣著偷來的饅頭,小心翼翼地摸黑前行……?她忽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桂花香,那是當年藏在袖中帶給男孩的桂花糕的味道。?
"我想起來了!"她突然抓住慕容銘翊的手臂,"那里有棵歪脖子樹,我常躲在后面等巡邏的太監(jiān)過去!"
慕容銘翊眼中閃過一絲驚喜:"對,就是那棵樹。雖然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枯死了。"?他任由她抓著衣袖,連衣料被攥出褶皺也不在意——這是十年來第一次有人敢觸碰他的衣衫。?
兩人走近冷宮外墻,杜若的記憶越發(fā)清晰。她指著墻上一處幾乎看不見的縫隙:"這里,我藏過蜜餞給你!”
慕容銘翊定定地看著她,喉結(jié)滾動了一下:“你記得?!?/p>
這不是疑問,而是確認。杜若對上他的目光,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在慢慢恢復記憶。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過去,正一點點浮出水面。
"我們進去看看?"她提議道,自己都驚訝于這個大膽的想法。
慕容銘翊猶豫片刻,點了點頭。?他解下腰間玉佩遞給侍衛(wèi):"用這個墊著開門,別碰門環(huán)。"——那門環(huán)上不知被多少臟手摸過,他想想就覺得惡心。?
他們繞到冷宮正門,守衛(wèi)的太監(jiān)一見皇帝親臨,嚇得立刻跪地行禮。
“朕今日微服私訪,不必聲張?!蹦饺葶戱蠢淅涞溃瑺恐湃舻氖肿吡诉M去。?他掌心滾燙,卻在她觸及時微微瑟縮——他怕自己的體溫灼到她,又貪戀這十年未有的溫暖。?
冷宮比杜若記憶中更加破敗。雜草叢生,門窗歪斜,處處透著凄涼。她不由自主地走向一間偏殿,推開門,灰塵撲面而來。
“這是……"她環(huán)顧四周,突然一陣眩暈。畫面如潮水般涌來——一個美麗的婦人被按在水缸里,幾個衣著華貴的女人在一旁尖笑,角落里,一個瘦小的男孩被侍衛(wèi)死死按住……
"啊!"杜若抱住頭,痛苦地蹲下身。
慕容銘翊立刻扶住她:“怎么了?"
"我看見……一個女人……被虐待……還有個小男孩·…"她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說,抬頭看向慕容銘翊,"是你和你母妃?”
慕容銘翊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。他緊緊攥住杜若的手,指節(jié)發(fā)白:“你想起來了?”
杜若點點頭,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:"她們……太殘忍了……”
“林貴妃是主謀?!蹦饺葶戱吹穆曇衾涞孟癖?朕登基后,把她關(guān)在了比這里更破敗的宮室里,讓她嘗嘗母妃受過的苦。"他眼中閃過一絲瘋狂,"但她還活著,因為朕要讓她生不如死?!?/p>
杜若渾身發(fā)抖,不知是因為回憶還是慕容銘翊話語中的恨意。她突然明白了為何皇帝對林家如此痛恨。
"我們走吧。"慕容銘翊突然說,拉著她向外走,"這里對你不好。”?他特意繞開地上的積水,生怕她裙角沾到半點污漬。?
離開冷宮后,慕容銘翊帶杜若去了長安西市。他想讓她看看熱鬧的街市,驅(qū)散那些陰暗的記憶。
西市人潮涌動,各式各樣的攤位琳瑯滿目。杜若漸漸被吸引,在一個賣糖人的攤前駐足。
“喜歡?"慕容銘翊問。
杜若點點頭,眼睛亮晶晶的。慕容銘翊立刻掏錢買了一個兔子形狀的糖人給她。?小販遞來糖人時,他皺眉用絲帕裹住糖人底部才遞給杜若:"當心竹簽扎手。"?
杜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,甜得瞇起了眼。
“好甜!"她笑著說,這是入宮以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笑。
慕容銘翊看著她,眼神柔和下來:“你小時候也這樣,吃到甜食就笑?!?/p>
杜若正要回答,突然瞥見人群中一道寒光閃過。她本能地撲向慕容銘翊:"小心!”
一支箭擦著她的發(fā)絲飛過,深深釘入身后的木柱。人群頓時大亂,尖叫四起。
“護駕!”侍衛(wèi)大喊著沖過來。
又是幾支箭破空而來。慕容銘翊一把將杜若拉到身后,同時抽出腰間軟劍格擋。但有一支箭角度刁鉆,直奔杜若心口而去。千鈞一發(fā)之際,慕容銘翊側(cè)身一擋——
"嗤!"箭矢深深扎入他的肩膀,鮮血瞬間染紅了布衣。?他悶哼一聲,卻用另一只手捂住杜若的眼睛:"別看。"——他寧可自己痛死,也不愿她見到這般血腥場面。?
“陛下!"杜若驚叫。
慕容銘翊單膝跪地,鮮血順著指縫滴落。?
刺客見一擊不中,立刻混入人群逃竄。兩個侍衛(wèi)追了上去。
杜若顧不得其他,一把撕開慕容銘翊的衣襟查看傷勢。箭傷不深,但箭頭泛著詭異的青色。
"有毒!"她倒吸一口冷氣,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面——顧然手持草藥,嚴肅地對她說:“青中帶黑的毒血要用十字切口引出?!?/p>
這個突如其來的記憶讓她動作一頓,但很快又恢復鎮(zhèn)定。她四下張望,看到不遠處有家藥鋪,"快,扶陛下過去!”
藥鋪里,老郎中一看傷口就變了臉色:"是蛇毒,需立刻處理!"
杜若不等他說完,已經(jīng)熟練地拿起藥鋪里的刀具。?她在衣袖里墊了三層絲帕才握住刀柄?,在燭火上消毒后,迅速在傷口處劃開十字切口,黑血立刻涌出。她的動作又快又準,仿佛肌肉記憶般自然。"按住他。"她對待衛(wèi)說,然后俯身用嘴吸出毒血。
慕容銘翊雖然因失血和毒素而臉色蒼白,但神志清醒。他震驚地看著杜若嫻熟的動作,眼中滿是疑問。?他感覺到她溫熱的呼吸掃過傷口,喉結(jié)不自覺滾動了一下,若換作旁人,早被他一劍劈了。但此刻,她發(fā)間淡淡的荷花香竟讓他莫名心安。?
吐掉最后一口毒血,杜若的指尖突然微微顫抖——她想起顧然曾握著她的手說:"吸毒血時要用布隔開,小心別咽下去..."可這個記憶來得快去得也快。
她迅速配了一副解毒藥,手法熟練得讓老郎中嘖嘖稱奇:"姑娘這配藥手法,倒像是太醫(yī)院的路子!”
杜若的手突然停在半空,腦海中浮現(xiàn)顧然在燭光下研磨藥材的側(cè)臉:"..金銀花配黃連,可解蛇毒...”她下意識地喃喃重復著記憶中的話。?她配藥時習慣性地將藥材在掌心搓了搓,這是顧然教她辨別藥材真?zhèn)蔚姆ㄗ印嫠幉慕?jīng)揉搓會散發(fā)更濃的藥香。?
“好了。”包扎完畢后,她長舒一口氣,這才發(fā)現(xiàn)所有人都盯著她看。
“你......”慕容銘翊艱難地開口,"這些醫(yī)術(shù)......”
杜若看著自己沾血的手指,一些記憶碎片突然涌現(xiàn)——顧然在藥圃里教她辨認草藥,握著她的手切脈,在她犯錯時無奈地嘆氣...這些畫面讓她眼眶發(fā)熱。
"是顧然...”她輕聲道,"是顧大哥教我的...”話音未落,更多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又退去,只留下滿心悵然。
慕容銘翊眸光微動,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顫抖的指尖。?他忽然伸手將她沾血的手指握在掌心,用絲帕細細擦拭:"這般靈巧的手,不該沾這些臟東西。"——他竟忘了自己滿手都是血污。?
回宮的馬車上,他突然開口:"看來顧愛卿不僅教你琴棋書畫。”
他的手掌寬大溫暖,掌心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子,卻讓杜若感到無比安心。?她靠在他肩頭,能聞到龍涎香下淡淡的血腥味,那是他特意用熏香掩蓋過的傷口氣息。車簾偶爾被風吹起,她瞥見他玄色衣擺上的血漬,心頭猛地一揪——這潔癖到近乎偏執(zhí)的男人,竟為她忍了滿身的血污。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