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霧中的宮道像一條蜿蜒的血河，轎輦的描金紗簾在我眼前輕輕晃動。我數(shù)著簾跪伏的宮人，他們的青色衣袍在朱紅宮墻下褪成灰撲的墨點。轎底碾過一塊凸起的石板，震得鳳冠上的珠串簌簌作響。

"太子妃娘娘，前面就是太極殿。"隨行女官的聲音從紗簾外滲進來，像浸了水的紙，又軟又模糊。

我撥開一道縫隙，晨光立刻刺進眼底。重宮闕的鎏金檐角在霧中若隱若現(xiàn)，像懸在空中的刀尖。遠處傳來三聲鞭，驚起一群棲在丹墀上的寒鴉。

轎輦停在玉階前時，我看見那個即將成為我丈夫的男人。玄色婚服上的金線龍紋在陽光下太過耀眼，反而讓他整個人像蒙了層灰霧。禮官唱到"揭簾"時，他伸來的手指修長蒼白，指甲修剪得過分齊整，像一排小小的玉牌。

"沈氏女清瀾，拜見太子殿下。"

我低頭行禮，發(fā)間金步搖卻突然勾住了簾上金線。他下意識要幫忙，指尖在將觸未觸時猛地頓住。我們之間隔著半尺晨霧，我看見他喉結滾動了一下。

免禮。"

聲音比想象中沉，像古琴最粗的那根弦。起身時我故意讓裙擺掃過他的靴尖，那金線密繡的云紋立刻被刮出細響。他睫毛顫顫，但很快恢復成畫屏上那種工人物的神態(tài)。

太極殿前的合巹酒儀式拖得像場酷刑。百盞宮燈把文武百官的笑容烤得油亮，他們舉著酒杯在紅綢間穿梭，像一缸游動的金魚。當太子接過那對纏枝銀杯時，我注意到他左手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某處凹。

"請新人飲合巹酒——"

太監(jiān)的唱禮突然被一陣琴音切斷。是《鳳求凰》，從偏殿方向飄來，弦聲像蛛絲黏在喜樂上。太子的手晃了晃，酒液在銀杯里劃出細小的漩渦。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，緋色紗簾后有個纖弱身影正低頭調弦，蔥白手指在琴軫上一捻，又是一串泛音。

禮部尚書重重咳嗽，琴聲戛然而止。太子仰頭飲酒時，婚服廣袖滑落，露出半枚系在里衣的青色玉佩。有根絲線從玉璜縫隙里漏出來，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亮。

亥時的更鼓響過三遍，洞房里的龍鳳喜燭已經燒出個小小的蠟山。我抬手摘下九鳳冠，沉甸甸的金絲壓得指節(jié)發(fā)白。銅鏡里映出太子端坐在合歡床邊的身影，喜服上的龍紋在燭火中明明滅滅，像要活過來咬人。

"殿下不必勉強。"我把鳳冠擱在妝臺上，金玉相撞的聲音讓他肩背一僵，"我們不妨做場交易。"

他終于轉過臉來，燭光在鼻梁上投下一道鋒利的陰影。我走近時聞袖口沾染的檀香，底下還藏著另一種香，像是佛手柑著某種草藥苦。

"比如？"他瞳孔微微擴大。

我指尖劃過他腰間玉佩，那漏出的青絲突然繃直了："互不干涉各自心里裝著誰。"

窗外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。太子的手猛地攥住床沿，紅綢喜被上的金線牡丹被揪出幾道皺褶。我們同時望向雕花窗欞，那里映著一段纖細的影子，正隨著燈籠搖晃而扭曲變形。

夜風吹得燭火忽閃，將我們三個人的影子投在墻上，糾纏成一團模糊的墨跡。太子松開抓著喜被的手，慢慢撫平那些皺褶，動作小心得像在給誰整理遺容。

"太子妃果然..."他喉間溢出聲輕笑，從袖中取出塊素帕遞來，"名不虛傳。"

帕繡著朵半開的芍藥，針腳細得幾乎看不見。我接過時觸到他冰涼的指尖，那溫度讓我想起今丹墀上凝結的霜花。窗外又響起窸窣聲，這次像是誰踩碎了滿地落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