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風卷著玉蘭香掠過窗欞時,陳暮第三次在圖書館看見那個男生。
那人總在午休時間出現(xiàn)在西南角第三張桌子,校服拉鏈永遠只拉到胸口,露出里面洗得發(fā)灰的籃球背心。此刻他正趴在攤開的英語課本上睡覺,后頸曬成小麥色的皮膚浸在陽光里,隨著呼吸微微起伏。
陳暮收回目光,指腹摩挲著練習冊邊緣。油墨印刷的鉛字在視網膜上晃動,卻始終沒能組成有效信息。筆尖懸在解析幾何題上方,洇出個小小的墨點。
"同學。"
陳暮手一抖,鉛筆在草稿紙上劃出突兀的斜線。抬頭時正撞進一雙帶笑的眼睛,對方不知什么時候醒了,支著下巴往這邊看。玻璃窗濾過的光斑落在他眉骨上,隨著睫毛眨動明明滅滅。
"你的橡皮掉了。"
男生用圓珠筆敲了敲兩人之間的過道。陳暮這才注意到那塊白色橡皮正躺在自己椅子腳邊,邊緣沾了灰。他彎腰去撿,聽見對方又說:"我叫程野,三班的。"
陳暮捏著橡皮直起身,看見程野指間轉著支藍色水筆,筆帽上還掛著便利店贈送的塑料吊墜。他抿了抿唇:"陳暮,五班。"
那天之后,圖書館的偶遇忽然頻繁起來。程野依舊雷打不動地午睡,只是桌上多了包便利店買的薄荷糖,時不時往陳暮這邊推。陳暮開始習慣在解題間隙聽見包裝紙窸窣的響動,還有程野壓低聲音的"喂,接住",接著就會有顆糖劃著拋物線落在他草稿紙上。
梅雨季來臨時,程野的座位旁多了個黑色護腕。陳暮經過時瞥見護腕邊緣洇著暗紅,猶豫片刻還是抽出張創(chuàng)可貼壓在對方課本下。第二天他的筆袋里多了罐冰鎮(zhèn)可樂,瓶身凝著水珠,在桌面洇出個小小的圓。
"下午有籃球賽。"程野咬著吸管含糊地說,汗?jié)竦念~發(fā)貼在眉骨,"來看嗎?"
陳暮握著自動鉛筆的手頓了頓,筆尖在解析幾何的輔助線上打了個顫。他想起上周路過籃球場時看到的場景,程野躍起扣籃時繃緊的小腿線條,落地時揚起的發(fā)梢都綴著陽光。
"要寫作業(yè)。"他聽見自己說。
程野笑起來,喉結上下滾動:"就在操場東邊,第三節(jié)課后。"易拉罐被捏出清脆的聲響,帶著體溫的籃球突然滾到陳暮腳邊,"幫我拿下?"
蟬鳴突然洶涌起來。
陳暮抱著籃球站在場邊時,正趕上第三節(jié)結束。程野撩起衣擺擦汗,腰腹線條在布料下若隱若現(xiàn)??匆娝麜r眼睛倏地亮起來,揮手時腕骨上的護腕紅得刺眼。
"傳球!"
球鞋摩擦地板的銳響驚得陳暮后退半步,懷里的籃球卻突然被抽走。程野身上蒸騰的熱氣撲面而來,他后退時踩到不知誰的鞋帶,踉蹌著被拽住手腕。
"小心。"程野的掌心有薄繭
蹭過皮膚時帶著未褪的潮意。哨聲恰在此時響起,陳暮倉促抽回手,袖口還留著對方的體溫。
那場球賽到底沒看完。程野在第四節(jié)搶籃板時扭傷腳踝,陳暮跟著校醫(yī)跑前跑后拿冰袋,白襯衫后背洇出深色汗跡。黃昏時分他們并肩坐在醫(yī)務室外的臺階上,程野晃著腫成饅頭的右腳,突然說:"你身上有墨水味。"
陳暮愣住。暮色漫過教學樓輪廓,程野的側臉浸在暖橙色光線里:"不是貶義,就是..."他抓了抓汗?jié)竦念^發(fā),"像舊書店那種味道。"
蟬聲忽然輕了下去。
期末考前最后一周,程野拄著拐杖出現(xiàn)在圖書館。陳暮看著他把石膏腿架在鄰座椅子上,忍不住嘆氣:"傷筋動骨一百天。"
"所以才要臨陣磨槍啊。"程野笑嘻嘻攤開數(shù)學卷子,三角函數(shù)大題空白得理直氣壯。陳暮瞥見他草稿紙上畫的籃球架,筆尖在對方卷子上點了點:"先證輔助角公式。"
蟬在香樟樹上拖長尾音,程野的圓珠筆在稿紙上沙沙作響。陳暮偶爾從錯題集里抬頭,能看見男生擰著眉啃筆帽的側臉,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影。有風穿過窗隙,掀起程野壓在石膏上的英語課本,露出陳暮上周夾進去的筆記。
放學鈴響時程野突然按住陳暮收書包的手:"要不要學投籃?"
暮色中的籃球場空曠寂靜。陳暮抱著球站在罰球線外,聽見程野在身后說:"手腕放松,像這樣。"溫熱的手掌突然覆上來,帶著他托住籃球底部,"別盯著地面,看籃筐。"
橙紅色的球劃出弧線,擦著籃筐邊緣轉了兩圈,終于不情不愿地墜入網中。程野吹了聲口哨,單腳蹦著去撿球。夕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,在塑膠地面上交疊成奇怪的形狀。
路燈亮起來時,他們走在林蔭道上。程野的拐杖敲著地面,忽然說:"明天還去圖書館?"
"要期末考了。"
"考完呢?"
————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