挽救貴族的法令廢除貴族的特權(quán),貴族出于私利阻攔挽救自己的法令通過。杜爾哥失敗了,后面的人再怎么努力,最后也是殊途同歸,從這一刻開始,我不再抱有幻想。
——羅伯特·伯恩
卡米耶熱情介紹雙方互相認(rèn)識,大家年齡相差本身不大,迅速聊了起來。
“杜爾多說他有一個讀《百科全書》的鄰居妹妹,”羅伯特·伯恩轉(zhuǎn)頭跟馬利西米連說,“我剛開始還不信,現(xiàn)在小姑娘都開始關(guān)注杜爾哥的六項法令了?!?/p>
夏洛特的臉一紅,她心知自己其實并未真正深入理解過那條法令的內(nèi)容。盡管她確實投去了關(guān)注的目光,但那樣的關(guān)注,僅僅止步于表面,她深究過法令中的取消道路稅、糧食稅、廢除行會,但她理解不透。
“關(guān)注是好事,如果不去了解,那么一輩子都得不到成長,”帶著白色假發(fā)的馬利西米連看起來不茍言笑,十分穩(wěn)重,他低著頭,說出一句夏洛特當(dāng)時沒有明白的話,“這對巴黎,也是好消息?!?/p>
巴黎?她關(guān)注對巴黎還有影響?夏洛特一臉茫然,看向自己較為熟悉的卡米耶。
“啊,馬利西米連就是這樣的性子,說一些很宏大的話,你不要在意,”卡米耶岔開話題,“我領(lǐng)你去附近的咖啡店等杜爾多吧?!?/p>
夏洛特此時不知道,她眼前這位馬利西米連,就是多年后巴黎家喻戶曉的大人物,歷史上爭議與榮譽并存的馬利西米連·羅伯斯庇爾。但哪怕她知道,也改變不了她現(xiàn)在邊喝咖啡邊打量馬利西米連手中的書。
好像作者名是盧梭?杜爾多給她推薦的書里面,是有一本盧梭的書,但她去書店買的時候,老板說沒有。
伏爾泰的《哲學(xué)通信》也沒有,但老板說很少有人買,所以很少進貨,叫她過段時間再去看看。夏洛特有些不解,她一個對名流了解不多的人,都聽到過伏爾泰的大名,怎么伏爾泰先生的書會很少有人買?
“夏洛特,你找我有什么事嗎?”杜爾多習(xí)慣性地在她身旁坐下,目光落在夏洛特專注的側(cè)臉上。順著她的視線,他看見了馬利西米連手中那本引人注目的書,不由得輕嘆了一聲。
“馬利西米連,這種書籍,還是別帶到學(xué)校外面為好,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?!?/p>
“人人有權(quán)以任何方式發(fā)表自己的意見,不受任何拘束和限制?!?/p>
羅伯斯庇爾說話的語速并不快,夏洛特在腦海里思索著這段話的意思:“如果一本富有思想的書籍因為某些人的懼怕無法出版,對于這個時代,這個社會而言,這是巨大的損失?!?/p>
“你,算了,夏洛特,你想找我說什么?”
杜爾多沒有糾結(jié)羅伯斯庇爾的話,他這名學(xué)長是出了名的成績優(yōu)異、性格強硬、喜愛盧梭的思想。
夏洛特將心底的疑惑問出,目光落在杜爾多的臉上,卻見他沉默了許久,仿佛在權(quán)衡該如何措辭。終于,他緩緩開口,聲音低沉而謹(jǐn)慎。
“杜爾哥的改革主要圍繞著不破產(chǎn)、不增稅、不借貸和減少開支進行的,他支持自由貿(mào)易,并沒有根本觸及到貴族免軍役稅的特權(quán)?!?/p>
不增稅?夏洛特心中劃過疑惑:“但一點稅不增,不能解決現(xiàn)在的問題吧,而且都在傳聞杜爾哥的改革要廢除貴族在軍役稅上的特權(quán),實行一種普遍的納稅。”
“所以杜爾哥將原本作為軍役稅附加稅的道路勞役稅,劃到了人人都要繳納的1/20稅的附加,要知道,軍役稅的附加稅不少?!?/p>
所以,夏洛特覺得按這么說,所有的軍役稅附加稅都可以被移到人頭稅或1/20稅中?達成另外一種形式上的加稅和化解貴族軍役稅特權(quán)?也算某種程度上的普遍納稅——將一些原本只由第三等級擔(dān)負(fù)的稅款,變成所有人都要繳納。
杜爾多接著往下說:“高等法院里的許多職位,都與爵位掛鉤。有些商人正是靠購買這些爵位借此躋身貴族之列——這一點,你應(yīng)該和我一樣清楚才是。”
夏洛特點點頭,這些事情她再清楚不過,王國允許買官,商人傾愛的職位中,高等法院的法官就是其中之一,這職位上有不少冗官。
“財務(wù)總監(jiān)杜爾哥的改革碰觸貴族利益和富有商人的利益,當(dāng)這兩方利益被侵犯,改革成功性很低?!?/p>
“尤其是,莫普已經(jīng)被免職了,他如果沒有被免職,高等法院無法否決國王敕令,杜爾哥的改革有可能成功。但如今的高等法院恢復(fù)其原有權(quán)利,其法官大部分都是貴族和富有商人,他們必然要去否決敕令?!倍艩柖啾M力說的通俗易懂。
“法令成功推行的可能性很小?!?/p>
高等法院前幾年有一次大規(guī)模的法官罷審,具體是因為什么,夏洛特當(dāng)時年齡還小,并不太清楚,她只依稀記得,此后有不少法官被流放。
夏洛特好像明白了什么,試探性詢問:“觸犯太多利益的法令注定無法實施,杜爾哥改革的最大問題在于,他要解決的問題太多,觸及到各方利益,不可能成功,對嗎?”
“但這是很有必要的,”羅伯特插進一句。
“它實在太過激進了,貴族享受特權(quán)已久,一下子取消必然會遭到反撲,”杜爾多微微搖頭,顯然不贊同羅伯特的話,“而且他要取消行會、裁撤冗官、削弱私人財政家。”
羅伯特看向杜爾多:“激進?這不算激進,我覺得法令很合理,想要挽救王國,必須取消貴族的特權(quán),最好讓他們也繳納軍役稅!”
卡米耶皺著眉頭:“杜爾哥的改革都是經(jīng)過深思熟慮的,他唯一一件做錯的事情,只有去年放開自由貿(mào)易?!?/p>
去年?自由貿(mào)易?夏洛特抬起頭,手指敲著自己的臉頰,以前糧食貿(mào)易受到一些限制,去年確實好像一次性放開了,父親和叔叔都很高興,這應(yīng)該是好事呀。
但去年春天……蘭斯的騷亂,夏洛特回憶起和杜爾多淺淺聊過的巴黎騷亂,客人嘴里提到過的有些沖擊,她不可避免將騷亂和自由貿(mào)易結(jié)合在一起,自由貿(mào)易引起了一定的騷亂?還是騷亂借著自由貿(mào)易的檔口爆發(fā)?
“自由貿(mào)易是必須的!這點我認(rèn)為改革合理。他不合理的是軍役稅,貴族承擔(dān)戰(zhàn)爭的義務(wù),前線作戰(zhàn)的人有很多是貴族,他們有理由享受特權(quán)。”
夏洛特發(fā)現(xiàn)杜爾多的觀點很明確,他支持自由貿(mào)易,這和叔叔很像,同時他反對廢除貴族軍役稅特權(quán),在一定程度上不支持普遍納稅。
“在沒有足夠準(zhǔn)備之前進行自由貿(mào)易是錯的,”羅伯斯庇爾放下手里的書,加入了他們的討論,“有必要實行最高限價,限制一切價格,來穩(wěn)定當(dāng)下的局面?!?/p>
杜爾多的觀點依舊明確:“最高限價會影響自由市場,市場可以解決一切問題?!?/p>
羅伯特不屑地笑了笑:“如果市場可以解決一切問題,就不會有密西西比泡沫,最高限價是維持穩(wěn)定的必要手段?!?/p>
今天的咖啡時光在一場激烈的爭論中畫上了句點。夏洛特并未加入四人之間的唇槍舌戰(zhàn),她沒有那么快的思維,也沒有自己的明確觀點,她傾向杜爾哥改革是有必要的。
她安靜地坐在一旁,像一名沉默的旁觀者,用心聆聽著每一個字句,從中汲取那些她尚未觸及的知識。
臨行前,她忽而開口,向羅伯斯庇爾詢問何處能尋得盧梭的著作。羅伯斯庇爾并未直截了當(dāng)?shù)鼗貞?yīng),而是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她,聲音低沉卻透著幾分防備:“若你真心渴求拜讀,我可以讓杜爾多代為轉(zhuǎn)贈一本?!?/p>
不是購買更方便嗎?夏洛特沒有問出自己的疑惑。她想起自己曾詢問過杜爾多寫出《百科全書》的狄德羅是否是一位偉大學(xué)者。
當(dāng)時杜爾多的眼神,和現(xiàn)在羅伯斯庇爾的眼神,幾乎一樣的意味深長,混雜著敬佩和哀嘆兩種情緒。
為什么要哀嘆,才十一歲的夏洛特想不明白這個問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