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如血浸染天邊時，姚可兒剛把昏迷的江遇安頓在藥房柔軟的榻上。她輕手輕腳替少年掖好被角，轉(zhuǎn)身欲走時，指尖卻在門扉處懸停——隔著雕花木門，隱約傳來整齊的腳步聲，像是有人在刻意控制步調(diào)。

吱呀一聲推開房門，暮色中密密麻麻的人影如潮水般傾倒。三百余名弟子身著玄色勁裝，單膝重重叩在青石板上，衣袂翻飛間揚起細微塵霧。為首的大徒弟捧著鎏金令牌，額角幾乎要觸到地面：“恭迎宗主歸來！”

姚可兒的瞳孔驟然收縮。記憶如潮水翻涌，八年前的寒夜，她也是這樣站在斷壁殘垣前，握著半截染血的劍，向天地立誓要重建宗門。那時她不過是個流落街頭的乞兒，如今看著跪滿庭院的弟子，卻覺得這一切恍若隔世。

晚風掀起她素色裙擺，帶著藥香的氣息掠過頸側(cè)。姚可兒望著那些低垂的頭顱，忽然想起半月前在話本里看到的橋段。書中女主跌落懸崖都能遇見絕世高人，而她呢？不過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，沒有金手指，沒有世家庇護，連親手創(chuàng)立的宗門，都要被迫放棄。

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，滲出的血珠染紅了袖口暗紋。就在眾人屏息等待時，姚可兒忽然輕笑出聲，那笑聲帶著幾分蒼涼：“宗門內(nèi)的長老全都跟我到秘閣?！痹捯粑绰?，她已旋身踏入暮色，月白色的身影在回廊轉(zhuǎn)角處消失，只留下滿地寂靜。

秘閣內(nèi)燭火搖曳，十二盞長明燈將密室照得恍若白晝。姚可兒登上九層臺階，落座時金絲繡著暗紋的錦袍拖曳在地，將她整個人襯得愈發(fā)清冷。待門窗緊閉，厚重的簾幕隔絕了外界的喧囂，她才緩緩從袖中取出一一塊永不褪色的玉質(zhì)令牌，其間混雜著銀絲與金縷。

“這是我最后一次來宗門了?！币蓛旱穆曇羝届o得可怕，指尖卻無意識摩挲著令牌邊緣，“三日之后，宗門由我的大徒弟來接管?！?/p>

“宗主！”白發(fā)蒼蒼的玄長老猛地站起，震得案上竹簡簌簌作響，“當年您孤身一人建立夢宗，如今正是鼎盛之時，為何要……”

“夠了?！币蓛禾执驍?，目光掃過眾人震驚的面容，忽然想起創(chuàng)立宗門那日，自己也是這般震懾全場。那時她胸中懷著萬丈豪情，而今卻只覺疲憊，“有些事不必多問，照做便是?！?/p>

窗外忽然傳來一聲悶雷，豆大的雨點砸在琉璃瓦上。姚可兒望著燭火跳動的影子，恍惚看見少年時的自己正穿過雨幕走來，手中握著的不是令牌，而是一把染血的破劍。

話音落下的剎那，姚可兒玉白的手指緊緊攥著鎏金令牌，金屬表面的圖騰硌得掌心生疼。她深深看了眼圍坐的長老們，喉間滾動咽下千言萬語，突然揚手將令牌狠狠砸向桌面。

“啪！”

沉悶的聲響震得燭火劇烈搖晃，令牌在木紋間滑出半道弧線，最終停在玄長老顫抖的指尖前。鎏金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光，與姚可兒決絕轉(zhuǎn)身的身影形成刺目對比。她衣袖翻飛間帶起一陣風，吹得案上文書簌簌作響。

腳步聲在回廊里漸行漸遠，姚可兒卻覺得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冰涼的雨水順著屋檐滴落，打濕了她肩頭，卻不及心口蔓延的寒意。藥房的燈火在雨幕中明明滅滅，她忽然想起江遇蒼白的臉，想起他昏迷前攥著自己衣袖呢喃的那句“別走”。

推開門的瞬間，藥香混著溫熱氣息撲面而來。榻上的少年睫毛輕顫，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。姚可兒凝視著那張清雋的面容，終于卸下所有偽裝，無力地跌坐在榻邊。指尖撫過少年滾燙的額頭，她低聲呢喃：“這次，換我守著你。”窗外驚雷炸響，雨聲愈發(fā)滂沱，將秘閣方向傳來的驚呼和議論，都隔絕在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