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知道我是穿過了多長時間,才在此回到藏刃山。
我有些不放心,想起我之前得到的那個上帝之眼,就問夢回,現(xiàn)在可不可以用。
“當(dāng)然可以,您想看到哪里的故事?”
“潭山上的!”我有些激動,第一次長第三只眼……還真不知道會看見什么。
只是能看見一片枯遼的山林間,李忘懷的到來,被一群穿著白衣的師兄弟姐妹包圍著,他們簇?fù)碇钔鼞炎呷肓松搅?,那高低錯落古色古香的建筑就是長源派的主體,一群人一起進(jìn)入了正廳內(nèi)時,待站在上的白發(fā)老人自然就是李嵐了,他腳下也站著另外五位老人。
一個體態(tài)臃腫的老頭一吹眉毛,就斥責(zé)李忘懷:“你還敢回來了?!”
“長源有難,弟子當(dāng)然要回來!”李忘懷甩開衣袍就跪在了地上。
“這些年你跟著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敗劍干那么多殺人越貨的勾當(dāng),你還有臉做長源弟子?”
“她有名字,她叫蘇念!”他擲地有聲的反駁,又毫不猶豫:“她教我劍術(shù),教我山下的道理,她是我的師父!”
“山下的道理?”李嵐攔住還要發(fā)作的胖老頭,笑著走下來,伸手扶起李忘懷:“是什么道理?”
“不說多余的話,不做多余的事。”
“可你現(xiàn)在就在做多余的事?!?/p>
“不多余!師父說她要去藏刃搬救兵,很快……”
“藏刃?”胖老頭身邊的精瘦男人冷哼一聲,道:“這可是和朝廷牽扯的事,藏刃……只會躲山里不問世事的老神仙是救不了江湖的!”
“師叔,賊人發(fā)難,應(yīng)八方接應(yīng)的……”
“連青云臺都沒人來,還指望藏刃?”
青云臺……
我沒有來得及細(xì)想,就聽見李忘懷的聲音又想起,哪怕依然有了理由讓他動搖,可他目光的堅(jiān)信依舊不減,堅(jiān)定地說:“我相信師父可以幫到長源,我也相信,我能夠?yàn)殚L源出一分力?!?/p>
長源派一片操練的景象,白日里平靜的山林里,夜晚卻總會涌出兇險的氣息,一直到了第二天第三天,平靜被幾位掌門不斷離世而打破,李嵐腳下站的人只剩下那個胖老頭了。
他們死的太快,以至于弟子們的心都惴惴不安,他們不敢吃不敢睡,生怕第二天腦袋分家的就是自己!
但沒人比胖老頭害怕,可他卻還站在那掌門之位上,他沒有離開,抖也不容自己抖一下。
李忘懷用幾位掌門的血發(fā)下毒誓,今后抓到金夢的殺手,絕不手下留情全部斬殺!
看著那昏暗幽深的山林中,飄蕩的血字白布的誓書,那樣刺眼又詭魅。
我擦了擦模糊的眼睛,抬頭朝山門之上走,這次沒有攔在門口不叫我進(jìn)的人,只是兩個小弟子,他們似乎是認(rèn)識我,剛見到我,就差另外一個去里面報信了。
還有一個小子站在外面打量我,我有些不耐煩,就把韁繩遞給他:“小子,勞煩把馬拴了?!?/p>
“還沒見人會牽著馬上山?!彼焐相洁洁爨欤瑓s還是聽話的去拴馬。
我看著我那匹健碩帥氣的駿馬,渾身黑亮,鬃毛飄飛,炯炯有神的兩只大眼睛還瞅著我:“這馬太漂亮,怕丟了。”
小弟子摸了摸我的馬,有些羨慕的看向我:“它叫什么名字?”
這我還真不知道,不如先編一個?疾風(fēng)閃電?赤兔?這些也太有名或者太常見,這是匹黑馬,還是我的馬,不能和別人一樣。
“叫黑煙?!蔽疫€頗為得意揚(yáng)起下巴,卻遭來小弟子的白眼,他說:“真難聽?!?/p>
我沒有仔細(xì)聽他說,只看向山門內(nèi)那個去通傳的弟子來邀我。
“掌門準(zhǔn)你入山了!”
我還有些意外,沒想到這樣簡簡單單就能進(jìn)去了?
不過我也沒有遲疑,掂起衣擺就朝上走去,走進(jìn)前面的門堂,就見庭院兩側(cè)是一層的紅墻黑瓦,往前是幾層的塔,紅墻黑瓦到有些像寺廟,卻又不是寺廟。
庭院里分站著兩邊弟子,旁邊走廊上還站著三兩成堆竊竊私語的,他們都穿著山服,一水的翠竹點(diǎn)綴素衣,好像是那隱士一樣。
不過來時路上,我看夢回給我的門派介紹,這藏刃,就和名字類似,不參與江湖紛爭,也不參與廟堂爭端,選擇隱世,以精進(jìn)劍術(shù)修行心法為目的,但多數(shù)是亡命徒、孤兒、浪子一類的,有些來路不明的財物滋養(yǎng)著藏刃的吃穿用度,有些深藏不露的殺人功夫,但來到藏刃必須遵守這里無比森嚴(yán)的規(guī)矩。
一是不問來路,二是不講功名罪過,三是只修藏刃心法,四是只使藏刃劍術(shù),五是不露山下功夫,六是不可私自下山,七是戒去貪嗔殺心。
類似規(guī)矩更是層層疊疊,睡覺有睡覺的規(guī)矩,吃飯有吃飯的規(guī)矩。藏刃給這些不該活的人一個庇佑,他們要活,就要按照藏刃的活法去活。
如果受不了,可以去死啊,后山有一了結(jié)臺,專為活不下去的人設(shè)計,下面是碎石陡峭懸崖,想死沒人攔。
只是很少有人去那里死,太慘烈了。
可塔樓間又不讓自戕,掌門覺得太臟了。
我看著分站兩側(cè)的弟子,他們對我的目光,倒是有些像刺像劍,不知道是對我有多少意見,才會這樣毫不掩飾的看我?
走到塔樓內(nèi),又要朝里面走一進(jìn),穿過去又是一個庭院,這個庭院里,兩層的屋子前又站著不少弟子,他們不按什么規(guī)矩站,只是都扎堆站在門前,看見我走進(jìn)去倒都看向了我。
我是有點(diǎn)不自在,本來我的衣裳顏色就暗又亮的,和他們格格不入。
長岳抱劍站在門口,他看見我既不說話,又不動作,就等著我進(jìn)屋去。
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,但還是跨過門檻,走進(jìn)了幽暗的房間。
屋子里是極其濃郁的藥味,我被嗆的咳了兩聲,旁邊伺候的弟子盡數(shù)退了出去,我朝里屋一看,才見到病榻上的徐少青。
他頭發(fā)花白,身材瘦弱單薄,皮包骨頭、眼窩內(nèi)陷、整個臉都發(fā)黑,這是要死了,這是要死了的人的面相……
攥了攥手心的劍,不知道為什么,我的心也隨著劍提了提,看見那骨碌碌轉(zhuǎn)向我的眼珠子,我有些不知道該不該向前去。
“過來?!?/p>
他聲音還算清晰,但覺得也算是用盡全力了。
我聽話的走過去,不知怎么回事,我看到他時,就全然忘記了所有的事,好像我是誰都不記得了。
其實(shí)我本身就是很感性又很愛煽情的人,可是我和他只見了兩面,又有什么可傷心的?
“你是真不再是藏刃的人了?!彼湫σ宦?,繼續(xù)說:“好歹最后你回來了?!?/p>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我總要再見見你?!彼袂槎紱]有變,或者是臉太黑,我也看不出他的神態(tài):“你必然是遇到了難事?!?/p>
“潭山圍困,需要支援?!蔽彝蝗惑@醒,連忙道出我的目的。
“不可能?!彼卮鸬暮芄麛啵骸安厝械娜?,沒一個能和官府的事?lián)胶系摹!?/p>
我皺了皺眉頭,卻不敢再多說什么。
有什么可勉強(qiáng)他的,他都要死了。
徐少青拉著我的手,我便知道他要坐起來,就只好拖著他只剩白骨的上身坐起,他枯槁一樣的身體好似被鳥雀叨咬后的稻草人,明明破舊不堪還直挺挺的被木棍一貫而入。
“叫他們把粥端進(jìn)來?!?/p>
我遂了他的意,屋外端粥進(jìn)來的弟子都喜極而泣的模樣。
但我猜想,突然想吃東西,不是好事。
“怎么生的病?”我忍不住還是問了,他這不像是內(nèi)傷,又不像自然老去。
“風(fēng)寒不愈。”他大口的吃著粥,手顫抖著端著碗,喝那我兩口就能解決的一小碗粥。
我不知道該接什么話,卻聽到他說:“你不記得你小時候了?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,燒了五天,我費(fèi)心費(fèi)力請大夫煎藥……”
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我跪在雪地里的畫面,卻對他照顧我的事一概不知。
“你一定要下山去,可你才十三,剛剛十三歲,就是個孩子,誰能想到你能混出頭那么快?!?/p>
“我比較聰明?!?/p>
“不對,你太勇敢了?!毙焐偾嗟哪抗庾兊脽o比有神:“你太敢殺人,太敢做事,一點(diǎn)痕跡不留,一點(diǎn)情不留,你該藏起來的。”
“藏什么?”我有些不解的皺眉。
“鋒芒?!毙焐偾嗟溃骸澳懿仄痄h芒的人,才能成事?!?/p>
“這不是該藏的年代?!蔽覔u了搖頭:“也容不得我藏,沒什么可藏的,原本我也沒什么鋒芒?!?/p>
“可你無情,你怎么奸惡善良都不去辨?”
“沒人分得清。我就按照我的好惡去選擇不行嗎?”
“那可是人命,容你的好惡做什么?”徐少青有些慍氣,他有些發(fā)抖,臉也更黑了。
我笑了笑:“是啊,我的劍自然是我的正反標(biāo)準(zhǔn),只代表我自己罷了。”
“所以你就無情?”
我搖了搖頭:“我不是無情的人?!?/p>
“你不是的話,誰是?!”
舅媽的手指纖細(xì)卻不好看,她那是常年卸貨做生意的手指,她的超市干的很大,家門口的小超市只是她開給章倩影的,但百貨不景氣,太多太多有噱頭的百貨要把她淘汰了。
她指著我,有些無奈有些咬牙的說:“照顧你這么久,我真的看不明白你,你爹一個人,一個人生活那么久,不也是為了你和你弟?你體諒體諒他,你就剩個爹了!”
“他是在等章雅。”我在本子上寫了姓名,班級,就掀開抄寫作業(yè)。
“不可能,你總是不念情?!?/p>
“我和他有什么情可念?!?/p>
“血濃于水……”
“我和老舅也是?!蔽铱戳怂谎?,沒有再說話。
為什么都愛說我無情呢?因?yàn)槲也煌闆]有錢看病的患者?因?yàn)槲也粫バ奶勐愤叺牧骼素垼恳驗(yàn)槲也粫胛野??還是因?yàn)槲覠o法去做我做不到的事?
無法付出行動的憐憫心和多情,又有什么用處。
“你不無情,你不是遇事不做的人,可你明明都離開了,干嘛還回來?”
“找您幫忙?!?/p>
“你也毫不在乎你離開的是你長大的地方,你也可以為了你的利益再回來。”
“你說了,我遇到了難事?!?/p>
“我不會同意的?!毙焐偾鄶[擺手,我拉住他,又扶他躺下。
我回頭看了他一眼,他便又說:“和以前一樣,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是藏刃的弟子,是我徐少青的弟子?!?/p>
“放心吧?!?/p>
“是啊,你不留目擊者的?!?/p>
離開了房間,不知道為何,我沉重的心竟然落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