進了盤云城,我就打聽了一下翠云樓在哪,牽著馬到地方的時候已經(jīng)中午了,看來還是錯過了賀蘭攀,我叫來老板娘,塞了點錢,才問出話來。
賀蘭攀早一個時辰就離開了,在他之前來了一個穿黑衣裳戴帽子的女子,賀蘭攀來了之后還要了最后一壇翠云醉。
“之后啊,孟堂簿也來買翠云醉,但已經(jīng)沒有了?!崩习迥镄χf今天沒給我備得上翠云醉,明天給我留一壇,我點點頭,繼續(xù)問:“那那個女子何時走的?”
“孟堂簿走之后吧?”她問旁邊收拾桌子的伙計,那伙計應(yīng)了一聲,言:“是啊,走的時候也問翠云醉,我就說被賀蘭家表少爺買走了?!?/p>
看來這三個人,似乎沒有打照面,或者是,這女子反正不是來見賀蘭攀的。
但是穿著黑衣,帶著紗帽……
“那女子還有什么特征?”
“帶著個墜子,好像是個哨子吧?”
遐雨樓的人,可是遐雨樓的人知道翠云樓的名酒嗎?他們這店有那么響當(dāng)當(dāng)?
“你們店,在外地有嗎?”
“慚愧慚愧,其實咱這也就是小本生意,只有這一家店,翠云樓,盤云酒?!?/p>
看來只是在本地小有名氣的店,所以……這個遐雨樓的女子,也是經(jīng)常在盤云城的人。
回到故莊內(nèi),我看到妙兒才想起,她也是蘭宅的人,那她究竟知不知道賀蘭迎君的身份呢?
我這才注意到,她的玉佩上,掛著的不是流蘇,正是遐雨樓的銀哨子。
平日里妙兒似乎只跟著我做家宅的事,那日問話,她也在一個小院子里晾曬衣服,但我去之前,一些小丫頭也在和她一起干活,卻看著相當(dāng)畢恭畢敬。
這不應(yīng)該啊,我能發(fā)現(xiàn)的事,宅子里的人恐怕都知曉吧?
妙兒正和我說翠云醉的話,我想打斷卻不知道從何說起,她平日里幾乎都不見客人,那日中秋席面上也不見她人,看來是只在我的院子里生計。
如此,如果是一群從不涉入江湖的家仆,不知道這個哨子是什么也不足為奇,她若藏著掖著,反倒會叫人覺得不對勁。
我把賬本交給孟三后,還是借口離開了,我去找了妙兒,問她晚上要不要去席面上,她說她今兒干的活多,太累了,沒有過節(jié)的心。
我坐在她對面,歪頭看著她:“你是不想去,還是害怕有人把你認出來?”
看著妙兒停下了手里的動作,抬頭看了我一眼,又繼續(xù)埋頭干活。
“我去廚房看了,根本沒有翠云醉,你別哄我了?!?/p>
“怎么會沒有……”
我笑了笑,拉住妙兒的手:“怎么,你看見表少爺去買酒了?”
妙兒知道我在詐她,她嘆了口氣,抬頭憂心的望著我:“姑娘,這事你就別管了,那么多年了,總得有結(jié)果。”
“把話說清楚點?!?/p>
“你我都心知肚明。但今日的事,奴才不可能告訴姑娘?!?/p>
我也心知肚明?我也知道賀蘭迎君已經(jīng)死了嗎?還是說……只有煙雨湖畔的人知道?
“你早上去了翠云樓對不對,你見沒見賀蘭攀?”我追上要進屋的妙兒,繼續(xù)追問:“難道晚上是你要放火嗎?”
聽到這,妙兒忽然停住腳步,拉住我就進了屋,急問我怎么知道放火的事的。
我想了半天,還是說了:“我去了風(fēng)波庭,那里被埋了油布,全都在二樓!”
“家主讓你學(xué)輕功可不是這么用的?!?/p>
“我對你足夠坦然了,你呢?”我著急的很,眼見的時辰越來越晚,我必須要弄清楚誰才是縱火者。
“跟我來。”
她出了門,進了青霓臥房旁邊的屋子,打開衣柜,帶我鉆了進去。
這是個密道,看土層知道應(yīng)該不是很早,妙兒點燃了燈臺,端著燈引我往前走。
“這密道,香主知道嗎?”
“當(dāng)然不知道,這是家主拿到圖紙后,自己加的。狡兔三窟,人不能只有一條路?!?/p>
這也像是賀蘭迎君會說的話。
我們一路跨越了半個宅子,到了風(fēng)波庭樓閣內(nèi)了,翻開頂板,是另外一個衣柜,打開門,正好是一樓奴才耳房的位置。
我們走內(nèi)門進了樓閣,一樓的兩個老太婆正在嘀咕著什么,看見妙兒和我,都嚇得愣神:“丫頭,你怎么領(lǐng)著青姑娘來了?”
我看了一眼妙兒,她沒有解釋,只是問老太婆,堂簿來過沒有。
“來過了,他把引火時間告訴我們了?!?/p>
我回頭看向床上那個假人,忽然明白了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局。
或許,賀蘭迎君,是死在了煙雨湖畔。
此刻想要借賀蘭攀之手結(jié)束這個隱瞞了不知道多久的秘密,掀起賀蘭家的奪位爭伐,最大的意義,就是讓這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互相殘殺,孟三只有一件事要做,讓我把戒指,交給謹(jǐn)臺。
“其實每一次家主更迭,都少不了這一場爭奪。但是,這次不同,這次沒有像家主這樣的人了?!?/p>
妙兒的語氣無比傷感,她繼續(xù)道:“外姓人受了家主的恩惠,自然要為賀蘭家效力,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把家主的心血,交給那些滿腹鬼胎的人瓜分鯨吞?!?/p>
我看著妙兒,她偷偷抹了把淚,眼里卻無比釋然:“終于,終于都要結(jié)束了,恩盡于此,我們也該隨家主一樣,解脫。”她目光看著那緊閉的窗戶,又道:“奴才沒有見賀蘭攀,只是知道他請的是遐雨樓的殺手。家主離世后,堂簿早就在遐雨樓說過,不得任何人插手賀蘭家的事。
我一路尾隨,跟到了風(fēng)波庭后,他一個人竟然把油都給弄完了,但是我不能讓他在晚上點火?!?/p>
“為什么?”
“因為需要一個尸體,晚上我來不及動手,只能事前準(zhǔn)備。遐雨樓的叛徒,為了家主死,他死不足惜!”妙兒的目光凌厲毒辣,幾乎看不到往昔眼中那清透穩(wěn)重的模樣。可這番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聽者,唯有她自己知曉。
她長得清瘦,水靈,圓圓的臉蛋,可愛靈動,卻能穩(wěn)當(dāng)?shù)淖鐾赀@么多事,如此需要勇氣克服自己克服一切的計劃,她也能如此坦然對待……
一切都已經(jīng)成了定局,放這把火的人太多,有時也無需去辨別是好是壞,是忠是奸,或許接受一切,才是唯一能做的事。
下面我只剩下一個任務(wù),把戒指送去皇城。
晚上離席之后,我就開始籌劃,究竟該如何逃,才能躲過賀蘭攀,遐雨樓里的殺手個個都不比金夢的差,就算是我,也要謹(jǐn)慎十分,別說是青霓了。
戒指放在我手心時,冰涼的玉扳指,觸感就如同賀蘭迎君的指尖,我沒有再去看騰飛的火焰,只是看著手里的戒指。
“家主,過世多久了?”
沒有人回答我,我耳邊只有火焰竄動的聲音,風(fēng)刮過竹影猶如利刃出鞘!
越來越近的腳步聲,我攥住戒指,來到妙兒身邊,她把信交給了我,我轉(zhuǎn)身就要離開的時候,賀蘭攀卻攔住了我的去路!
火還在燃燒,忽明忽暗忽高忽低!一切都來得太快了!
我還在猶豫的時候,妙兒忽然掏出匕首,一刀插進了賀蘭攀的脖子!我瞠目結(jié)舌的望著鮮血橫飛的賀蘭攀,暗處里的殺手紛紛現(xiàn)身,家仆們四處逃竄,但他們的目標(biāo)只有殺死自己雇主的妙兒。
孟三大步流星的跑向我,一把將我推出了風(fēng)波庭,開始和妙兒一同和那伙殺手纏斗。
一切都太快了……我有些失神,孟三大喊著催促我:“快走!快去??!”
嘶喊聲猶如啼血,就像是賀蘭迎君的話——
恨死猶如歸。
我轉(zhuǎn)身就拼命朝故莊外跑去,來到門前時,接應(yīng)我的家仆剛剛牽馬過來,我接過劍,立刻讓他去協(xié)助孟三,策馬奔騰,一路繞開了原先走的大道,走鄉(xiāng)道往京州方向去了。
賀蘭攀死了,他雇的殺手也不會繼續(xù)向前追殺我,其他賀蘭家的人要殺我,也要一定時間準(zhǔn)備。
這次我連茶都沒有喝一口,一直到進了京州,一連一個晝夜不曾歇息,我頭昏腦脹,眼睛卻死死盯著那座巍然的宮門。
一直到了跟前,因為馬跑的太快,守衛(wèi)都橫槍準(zhǔn)備刺殺我,然而我卻立刻勒馬,從馬上掉了下來。
我的眼睛都要睜不開,卻還是扶著馬站起身,又規(guī)規(guī)矩矩跪倒在地:“賀蘭家青霓,求見陛下!”
聽到是賀蘭家,守衛(wèi)才問:“可有信物?!”
我立刻把信掏了出來:“見字……如面!”
守衛(wèi)接過信后,讓我在原地等候,招呼一人進門去通傳了。
我抬頭看著太陽,它躲在云彩里,風(fēng)吹著,云彩越來越厚,再也看不見它蹤影。
“姑娘,跟在下走吧?!?/p>
我回過神來,看著一個侍衛(wèi)讓出路來,請我往里走去。
攥緊懷里的戒指,我膽戰(zhàn)心驚的看著一如往昔的宮道,不知道要面臨的謹(jǐn)臺,會是什么模樣,會不會還是謹(jǐn)臺,他是否能有一個公道的決斷,會不會了了賀蘭迎君的遺愿。
我去的是賢龍殿,他坐在龍椅上,一手拿著賀蘭迎君的信,一手撐在膝蓋上,四下里的宮人都退了出去,只留下一個頭發(fā)花白的大監(jiān)。
他抬起頭,緊皺的眉頭下是無法看清楚的雙眸,蓄起的胡須也有些年頭,明明歲月并未曾留下太多痕跡,但我明顯能感覺到,他與我上次見到他時,變了太多。
謹(jǐn)臺就像是一座山一樣坐在那,沉穩(wěn),威嚴(yán),寧靜的宮殿只留下了我一個人的心跳聲,他像雕塑一樣,但周身都散發(fā)著無比活躍的火焰,是無法靠近的,令人忌憚的煙霧。
我跪在地上,等待他開金口。
“你起來吧。”厚重低沉的聲音響起,似如深洞中睡獸的覺醒,猶如遠方傳來的滾雷。
我站起身,聽他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