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看來賀蘭家出事了。”
我立刻躬身回稟,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,從孟三、妙兒的局,到賀蘭攀的雇兇放火,還有賀蘭家后繼無人的事都說給了謹臺,最后俯首叩頭,滿腔懇切的求:“民女懇請陛下,了家主心愿,以賀蘭家業(yè)富國庫,了民生,讓家主對國對君的一片赤誠丹心,不被小人鯨吞蠶食!”
“赤誠丹心……”謹臺似是笑了一下,才說:“他信里說,聊以報國痛,恨死猶如歸。恨死……”他停頓了一下,又感慨一般的言:“他才不恨死?!?/p>
我不知道謹臺是在說什么,只是他讓我起身,又看著我,笑著說:“第一次見你的時候,還是在云華,看得出,你跟著賀蘭家主學到不少東西。”
他的目光平靜和藹,卻遙遠空曠,似是我的某一根發(fā)絲,在牽扯著他的思緒,穿過遠方的天涯盡頭,突破了天穹,突破了宇宙,一直讓他回到了第一次踏入蘭宅的地方。
那并不是什么發(fā)絲,只是思念,只是相思。
“但他給的太多了,他已經(jīng)給過朕了?!?/p>
“什么?”我情不自禁的問出口,又連忙噤聲低頭。
“這是他的家業(yè),如何也該由他的家人來管理。”他走下臺階,看著我:“朕覺得你正合適。”
“民女是外姓人……”
“不對,你說了,你是賀蘭家青霓,姓氏,又有多高的阻礙呢?”
“陛下金口玉言,你還不謝恩?”
大監(jiān)的聲音響起,這是給我的臺階,我趕緊就要下,立刻跪下磕頭謝恩,卻又被謹臺扶起來,他讓我同他一起走到了宮殿門口,高臺之上,卻也在屋檐之下。
“慢慢來,誰不是慢慢來的?!敝斉_看著前方:“你念念姐也說,凡事慢慢來就好,當皇帝,當家主,闖蕩江湖,慢慢來。”
我心里為之一振,忽然間一種落空感讓我無比的悵惘,他就像在懷念一個舊人,又像是在念叨一句座右銘,我無法弄明白他的話,是說給誰的。
他?還是青霓?或者是此刻的我?
“在陛下眼里,念念姐是什么樣的?”
謹臺有些意外我的發(fā)問,但還是回答了我,又似乎避開了所有能提到我名字的地方,仿佛每每念起,就會被中傷:“她聰明,勇敢,她……教會了朕很多,或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,她和朕如魚與熊掌,命中注定?!?/p>
命中注定不可兼得。
我的意識漸漸模糊,但心里卻格外的清楚。我想起來上一個時間疊紙里,謹臺說的話。
他說他信我熬的過去,也信他自己。
在云華的時候,他就告訴過我,我值得他信任??上肫鹉菚r光疊紙中那利如刀鋒的銀簪,肖娉婷的視死如歸,這里面的陰謀和算計里,有沒有他的信任呢?
在肖娉婷去玉州勸穆家軍時,他也點下了頭,允了那個“身份”,但最后,卻是憐玉的香消玉殞和肖娉婷的破釜沉舟。
他一定是信任我的,但他是皇帝,此生到死都是皇帝,一如當初所想,他與陰謀彼此愛恨糾纏,這份信任,彼時此時和未來,怎么去預算呢?
那把龍椅上的刀痕,不會有白葉劍的痕跡,這片大地上的良民,不會遭受我的涂炭,這,恐怕才是他信任我的前提吧。
我終于甘心了,那百分之九十已經(jīng)是盈郎的百分之百,那空白,就像是我丟的那一魂兒一樣,被別的東西擠壓著。
因為他是皇帝。他所承受著的,便是無法圓滿。
而風波庭里,那些不知道守護賀蘭迎君秘密多少年的人,他們不僅僅是孟三,妙兒,他們是受過恩惠的外姓人,卻偏偏比家里姓賀蘭的人更有血有肉。
他們沒有那么高的位置,甚至卑賤下等,而其情義,又沒什么需要琢磨和研究的。
那一聲又一聲“可憐的二郎”,怎么不是有感而發(fā)呢?或許在那老婆婆的心中,賀蘭迎君一直都是那個,一直到兄弟死光來才見到父親的庶子,那個通宵達旦學習經(jīng)商之道的少主,為了冰塊,可以和冰魅較量的人,學武,任青鋒,一心救國,又撫平江湖波濤的狡兔。
或許在告訴我他的秘密時,他也想告訴我他很可憐,他沒有開口留過我,但他或許也想在我身邊。從那復雜多變,苦不堪言的過去,逃到我身邊。
夢回的屏幕亮起,一個上帝之眼收入囊中,而屏幕消散時,眼前卻是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方。
一輛馬車,旁邊還有被嚇得驚慌失策的……賀蘭迎君?!
我意外之極,怎么會在他的馬車里?低頭看了看我的傷口,這才反應過來痛。
但賀蘭迎君趕緊整理好儀容儀表,指著我的劍:“果然,帶著你的劍,你就會去哪。”
……的確如此,每次我消失后,回來都是跟著劍跑,還被賀蘭迎君發(fā)現(xiàn)了規(guī)律。
我苦笑了一下,不知道怎么解釋,他卻岔開了話題:“你受傷了?”
“一點江湖恩怨?!蔽依^續(xù)苦笑,看賀蘭迎君拿手帕給我,讓我止血。
他臉色并不太好,比起我,我倒覺得他生病了。
夢里的疑問并沒有完全解除,賀蘭迎君如何死的,都沒有來得及問清楚,我看他還有些咳嗽,就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,卻也不燙。
“怎么了?”他愣了一下,看著我收回的手,我卻覺得有些古怪:“你生病了?”
他搖了搖頭,說并沒有,只是受了傷,我便追問他如何受的傷,這下賀蘭迎君沒有回答我,只說眼下就要到瀧江,問我有什么打算。
“我的打算?”我掀開窗簾,看了看不斷朝車后去的風景,卻回頭問起賀蘭迎君:“我還想知道二郎為什么會到南方來?!?/p>
我愣了愣神,壞了壞了,我怎么鬼使神差的喊了二郎???!偷瞄了一眼賀蘭迎君,見他也有些怔神,于是我連忙圓場:“迎君是排行老二吧?”
賀蘭迎君看著我,不知道是什么原因,他卻意味深長的笑了,又點頭回答我:“沒錯,親近的人都這么叫我?!?/p>
“啊,迎君其實也很好聽?!蔽宜伎剂艘幌?,說:“迎君行千里,彩云伴故人嘛?!?/p>
“的確如此?!彼沽舜鬼?,不知道是在想什么,半天了才說話:“但,念念也可以叫我二郎?!?/p>
“什么?”我一下沒反應過來。
“我說,你可以叫我二郎,如果愿意?!彼鹧劬Γ髁恋捻佑行┗薨担缢L雨如晦又波瀾跌宕的人生一般,明明是光芒璀璨卻那樣陰霾朦朧。
“那二郎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?”我笑著托腮,看著他,他略有疲憊的揚起嘴角:“我已經(jīng)回答過了。”
這是什么意思?什么時候回答的,夢回有劇情回顧嗎?
我看見屏幕上只顯示了幾句話,難道是那句,的確如此?難道是……
“迎君行千里,彩云伴故人……”我實在震驚,不可思議的望著賀蘭迎君:“你是為了,來見我?”
“為了給你下帖?!?/p>
他遞給我了一個貼著竹葉的折子,我接過來打開一看,竟然是他冬至生辰宴的邀請函?我有些哭笑不得,想要見我,卻編出這樣的怪理由,如今連伏天都還沒到,怎么就下帖冬至的邀請?
賀蘭迎君看著我的手,半天才繼續(xù)說:“但是我聽逖風樓說,拿著寶劍的不敗劍,要去滄山地?!?/p>
還真是,迎君,行千里。
我心中的滋味傾斜出瓶,猶如海水倒灌,他簡簡單單的話,卻讓我受寵若驚,他拖著這樣的身軀,一路跨過了瀧江,來到了望都?
“不過,我想知道,念念消失的時間里去了哪?”他還在看著我的手,但是如今我的手丑陋無比,我實在有些局促,就慢慢往袖子里縮了縮。
“也不見劍癡少俠?!?/p>
他沒有繼續(xù)往下問李忘懷的事,哪怕他問,我也不會去答的,難道我要告訴他,我孤身一人是為了讓李忘懷活著,而要他死的,卻竟然就是我。
賀蘭迎君又咳了兩聲,我聽見馬車外說話的聲音,應該是孟三,他扒開馬車提醒賀蘭迎君吃藥,卻看見我也在馬車里,嚇得差點掉下馬車,我連忙拉住他,又正好看見他身邊坐著的青霓。
我愣神的看著她,她則張開雙臂,一把將我撲倒在地,激動的抱著我……應該是捆著我!興高采烈的在我耳邊說:“念念姐,念念姐什么時候來的?!我好想你??!”
我求救一樣看向賀蘭迎君,他笑著拉了拉青霓的手肘,我也扯著她,才算能和她坐下來說話。
“你的事跡真的太跌宕起伏了,從云華之后到潞……”青霓忽然停了下來,半天了才說:“到潞州對不對?”她手里圈著發(fā)梢,眼珠子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,說潞州首富被殺的事傳的沸沸揚揚,就算是京州人,估計也有人知道。
“念念姐做了那么多事,闖蕩江湖一定很有意思吧?”
我看著兩眼閃光的青霓,苦笑了一下,把目光轉(zhuǎn)向賀蘭迎君,他正把手心的藥丸給吞下,我看在眼里,笑容也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