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抬起手擦了擦她的淚水,卻沒有說什么話,我沒有要說的,她喋喋不休的說著,到底為什么我的魂魄會丟,為什么劍癡大俠消失了,我會不會也消失,還有這些天同樣失神落魄的賀蘭迎君,她告訴我說從把我救出來,到剛剛,賀蘭迎君半步都不曾離開過我。
我點了點頭,問她會不會給我盤頭發(fā),她說會,然后就小心翼翼的攙我下床。
當(dāng)我的雙腳挨著地的時候,我才知道我現(xiàn)在的狀態(tài)。像幽靈一樣虛浮,像金蟬脫掉的殼一樣空洞,如同要進入冬眠的狗熊一樣疲憊無力。
我勉強自己走了幾步,才坐到鏡子前,我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鏡子里憔悴不堪的我,但我沒有表露出來,不想讓青霓在為了我緊張擔(dān)憂,她給我梳著頭,我仔仔細(xì)細(xì)的端詳著自己。
蘇念到今年滿,也才二十,沒想到,一眨眼竟然已經(jīng)在這里過了一年,距離我出車禍,到現(xiàn)在,蘇念章也已經(jīng)白活了一年了。
“你這么會梳頭發(fā),不像是以前當(dāng)千金的樣子?!蔽铱粗R子里的青霓。
“我奶娘教我的,因為我喜歡給人盤發(fā)髻,而且念念姐的發(fā)髻很好梳,習(xí)武之人需要簡單又利落,還要瀟灑又固定,其實比千金的發(fā)髻,容易了不知道多少呢!”
我看著青霓,不知不覺就想起了藍娘,她是第一個給我梳頭發(fā)的人,就情不自禁和青霓說了起來:“第一個給我盤頭的,是我打算金盆洗手后,去的一家茶館的老板娘?!?/p>
“啊?”
“她是個母親,是個生意人,是個妻子,還是個細(xì)作?!蔽夜戳斯醋旖牵瑓s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笑的比哭還難看。
“細(xì)作?!”青霓很驚訝,我也沒有再往下說,只簡單結(jié)尾,說她死了。
我被青霓扶著去了正堂吃飯,才發(fā)現(xiàn)這里原來是煙雨湖畔,竹院還是原先的樣子,我看了看門旁邊的鈴鐺,又看向正在給我盛粥的賀蘭迎君,我接過來喝了兩口,就知道不對勁,八成是賀蘭迎君親自下廚了。
“還挺有鍋氣?!?/p>
“我們家主可會做飯了其實。”孟三一邊打量著我,一邊笑著說。
賀蘭迎君卻沒有說話,他看了我半天,才開始吃飯,我沒有說幾句話,青霓和孟三聊的很開心,我一直聽他兩人說話,時不時會提到我,我只勉強笑笑,但他們說起自己的高興事,我反而能會心的笑。
等到吃飽之后,大家都離開了,只剩下我和賀蘭迎君,我提出想看看飛月劍,他扶著我去了書房,飛月劍被他擺在劍架上,劍匣在桌邊立著。
我走向前看那干凈飄灑的劍穗,那明亮光潔又美麗的劍鞘,一點李忘懷的溫度都沒有了,我拿起來看,手心也是冰涼十分,但我還費了點力氣,拔出劍,寒氣逼人的劍刃映照著我的臉,這是一把絕世好劍,它與李忘懷一樣的地方就是,絕世。
我的淚落在了劍刃上,賀蘭迎君走來,他從我手中接過劍,將劍刃上的淚痕擦去,才合鞘放回原位。
“你打算怎么處理?”我擦了眼淚,抬頭問賀蘭迎君。
他搖了搖頭,說要按我的意思來。
“忘懷說過,他劍匣的劍,要留給有緣人。飛月劍,是他母親的遺物,他死也不會放下這把劍??伤B個墓冢都沒有……”想到這里,我還是忍不住的淚眼,但抹去淚水,決定不如把劍給埋了。
“埋在哪?”
我看了一眼賀蘭迎君,說:“隨便一個地方,我知道在哪就行,他是江湖的浮萍,在哪都一樣,等我死了,埋在他旁邊就行?!蔽矣窒肫饋硪粋€東西,又說:“還有我那本心法,和劍埋在一起。”
逍鈴沒有留給我東西,只有那本心法,是她用過又給我的。
“那看來要找塊大的地。”賀蘭迎君笑了笑,扶著我坐到矮案后面:“如果我也想擠一擠呢?”
我沒有說喪氣話,但他一定還能活幾十年,哪里和我似的,朝不保夕,失魂落魄。
“還有你的弓箭。”
我看賀蘭迎君給我指了指旁邊立著的那把弓,我走過去,撫摸過上面的痕跡,眼前浮現(xiàn)的,正是在明口城外,被冰魅攔路的時候,他從田野中,騎著白馬,披著晚霞,飛揚的烏發(fā)割碎他眼中的月,難怪他眼中的愁怨和凄涼,原來一年前,我就已經(jīng)因為同樣的原因離開過他了。
或許那時候,我身體里的煜血就開始漸漸蘇醒,但我的靈魂是完整的,只是無法適應(yīng)的階段,因為擔(dān)心會出現(xiàn)問題,還有引來更多的冰魅傷害到李忘懷而“拋棄”了他。后來我進入主控身體,一切武功都回到了最初,蘇醒的煜血和念頭也再次沉睡。
但該來的都會來,恢復(fù)武功和內(nèi)力,身世與使命,每一樣都逃不掉。
“你不害怕嗎?”我抬頭看向賀蘭迎君,他站在我身后,沉溺在柔情之中的眸子是那樣動人,他輕輕的回問:“怕什么?”
“別人知道不敗劍在青云山?!?/p>
“賀蘭家的二郎,從不畏人言?!彼麑掗煹男貞丫驮谖业谋澈螅瑴嘏臍庀h(huán)繞著我又冷又熱的肉體,他的話動聽又顫抖,患得又患失:“而對于青鋒還是家主,更不應(yīng)為了他人妄言而失去自己的判斷?!庇诮?,于賀蘭家,他都不曾虧欠,江湖穩(wěn)定他則憂心天下,家中內(nèi)亂也有條不紊,不準(zhǔn)透露死于煙雨湖畔的風(fēng)聲,只是為了維護賀蘭家、還有逖風(fēng)遐雨樓的安定……
可不知道為什么,這么兩句話,卻叫我落下淚來。因為從沒有人如此偏頗的、如此信任的站在我身后,他明明比我高大,卻愿意托舉我,仿佛我稍縱即逝,哪怕片刻,也愿意去赴湯蹈火、珍藏萬年。
“為什么?”我好想問他,我值不值得,但我知道他的回答,又次次不一樣。
“因為我愿意去看,看很多別人看不到的……別人都不知道,念念有多難得……”
這幾天休息,我很少說話,每天閉上眼睛,還會看到外婆,在身體中一股痛苦的相斥力量里掙扎著醒來,然后再接著睡,有時候夢是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,有時候夢是可以連著的,我能感覺到,身體的每況日下,還有對病痛的耐受力,在那場戰(zhàn)斗后大不如前。
棘手的是,秋天來了,冬天還會遠(yuǎn)嗎?又是這樣難熬的季節(jié),我不知道,我能不能撐到那一天,賀蘭迎君借冬至生辰將我邀請,現(xiàn)在,我也只有兩個選擇。
等死,或者是完成主線任務(wù)再死。
但我的任務(wù)注定失敗,我和謹(jǐn)臺不可能百分之百,和張乙……
我查詢了好感度情況,賀蘭迎君、謹(jǐn)臺,是百分之九十,張乙是百分之八十九,李忘懷是百分之百。而逍游……隨機分配的NPC好感者根本查詢不了好感度!
看來我連回現(xiàn)實世界的機會也是微乎其微了。
“你確定是回不去,而不是不想回嗎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你在這里,有人愛有人關(guān)心,大家怕你敬你,需要你仇恨你,你是有血有肉的蘇念,而蘇念章,是個植物人,是你就算回去了也很難恢復(fù)的廢人,你的家人都在等著你死,孤立無援的章倩影最后也不得不為自己著想,在你看來,章倩影就算倒戈也是正?,F(xiàn)象,更何況舅舅生病,很需要錢?!?/p>
“你說的顯得我很狗血。”
“可夢回說的全是你的心理活動啊。”
的確如此,他說的的確是我心里面想的。
“你渴望價值,渴望被需要被愛,而不是日復(fù)一日的勞累,換來的職業(yè)歧視和不尊重,當(dāng)你把人生比作蠟燭的時候,你已經(jīng)站在了天平的一側(cè),你更傾向于無邊世界?!?/p>
是嗎?真不是這小子在cpu我嗎?
“在這里,迷茫頹喪的你在交錯復(fù)雜的時空和夢境中,你總能找到自己,無邊世界里的自由和原則,因為主角光環(huán)而變得現(xiàn)實,現(xiàn)實世界中,這兩樣?xùn)|西對于最普通的底層群眾來說簡直就是精神勝利法,它比游戲世界還虛幻,真正殘酷的,正是讓真實的人握著虛無的信念!”
“你怎么一套一套的?”我驚訝的看著眼前冗長的字幕,有些震撼。
“我一開始就說了,我可以分析您的心理活動并進行學(xué)習(xí)分析,沒有我更了解您,我是您最忠誠的朋友!”
我無奈的扶額:“就沒有能讓我活下去的辦法嗎?”
“這是主線,一切都要按照劇情發(fā)展哦。你都有主角光環(huán)了,還有系統(tǒng),太不知足了還想要金手指?”
“你也沒干啥實事啊……”
“這是全方位沉浸式手游,我參與太多會影響劇情,還會把劇情虛擬化程度增加,我們手游是以真實度取勝的!”
我無話可說了,的確很沉浸式,的確很真實,我感覺我已經(jīng)經(jīng)歷了又一次的翻身失??!
“你太貧了夢回!”
“怎么了?!”
我看向沖進來的賀蘭迎君,愣了一下,又不由得笑起來,他驚慌失措的樣子,實在是太陌生,我從沒見過他這副神情,我搖了搖頭,說我要睡了,他把屋子里檢查了一遍才離開。
我一覺睡到了第二天,哭號的故人魂魄在我夢里叫了一夜,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做這種混亂無主的夢之后,接受它也就能睡好了。
但是醒來的時候,院子里一個人都沒有。我知道賀蘭迎君這個院子里沒有仆人,但是賀蘭迎君也不在,青霓、孟三也都不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