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忘懷忽然露出奸笑，他拉著我的手腕，笑著說：“你教了我這么多，就算認我嘍。”

“不算。”我甩開他的手，看著天越來越暗，就往遠處的一家客棧走去。

“求求你求求你了女俠！”他一直屁顛兒顛兒的跟著我，隨我住進了客棧，但我卻打算今夜偷偷離開。而夢回卻提醒我說，勸我好好完成任務，否則這個時空里的蘇念會一直多一魄，外面的蘇念要一直少一魄，時間久了可能就回不去了，一直被困在黑洞里。

我猶猶豫豫的看著夢回的屏幕，問他能不能換一個任務。

“你是想讓蘇念死嗎？這是過去的時空，大框架劇情不能變的，未來會根據(jù)現(xiàn)有的劇情改變，所以之前的時間疊紙，無論怎么樣都可以，但這里不行，這是過去的時間線，完不成任務這里的蘇念體內(nèi)就要多一魄，不久后身體也會出現(xiàn)問題，一樣要面臨更多的困難！如果因為時間線混亂，劇情大框架改變，而產(chǎn)生更多的bug，我不能肯定可以修復。”

夢回很著急的說了一堆，我知道，他也是希望我能順利，最后他還是補充了一句話：“世事無常，來自現(xiàn)實世界的玩家一定比作為系統(tǒng)的夢回更懂這個道理，與愛相逢，注定就要有不同的結(jié)果，但都是愛的表現(xiàn)。玩家念念，最靠近愛的時候，就是接受的時候?！?/p>

接受？

接受所有嗎？或許他早就想去找鈴鈴了，只是擔心我，所以他選擇離開的理由更充分。但這，算是我在自欺欺人嗎？

我在客棧住了兩天，李忘懷給我端茶送水，把我的劍擦了一遍又一遍，揉肩捶背，把小孩能干的全都干了一遍，一直到第三天，他背著劍匣，垂頭喪氣的敲響了我的房門，聲音低沉失落的說：“我要走了，師父在催我，或許回去之后，我就再也見不到您了……原以為，我能和您一起去闖蕩江湖，在您身上，我看到很多和我掌門師父還有山主不同的地方，前些天……”他抿了抿嘴唇，抬起頭苦笑著道：“我學會了很多，那些話讓我想了很久，似乎很多事情都想通了?！崩钔鼞压笆中辛硕Y，然后將劍匣交給了我：“這里面沒幾把劍，但等我死了，它們不能蒙塵，送給有緣人吧?！?/p>

他放下劍匣，就轉(zhuǎn)身離開了，還長吟著“人生如夢，雁過留聲”八個字。

“你想跟我闖江湖，目的是什么？”

李忘懷忽然來了精神，他又轉(zhuǎn)過身，氣宇軒昂的走過來：“劍術(shù)！”說完，又撓著頭說：“還有自由。女俠來去如風，行止全憑自己心意，不在乎他人看法。太讓我羨慕了！”

“羨慕？”我有些好笑，對這他個說法，他竟然羨慕我。

“對?。∏镲L白葉哭！我真的很想學！”李忘懷撅著嘴，一臉小孩模樣，卻想學我的獨門絕技。還想學走我的自由，但自由，不僅是我的，如果他明白了，那也是他的。

“不拜師，你就要去死嗎？”

“對！”李忘懷收起笑臉，堅定無比的說：“我知道我為什么死！人生如夢，就要快樂，就要有追求！我已經(jīng)沒有能追求的境界，沒有自由，那大不了夢醒罷了！”

我看著他的臉，掩蓋去被他震驚到的目光，轉(zhuǎn)過身去，往正案后走，然后坐下：“行拜師禮吧?！?/p>

坐下前，我長出了一口氣，轉(zhuǎn)身看向被驚呆的李忘懷，飛月劍掉在了地上，瞠目結(jié)舌的看著我，看他這樣滑稽，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：“我的徒弟，劍不離手?！?/p>

李忘懷聽了我的話，連忙把劍拾起來，小跑著來到我面前。

他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邁開腳，穩(wěn)穩(wěn)當當?shù)墓蛟诘厣希鹉墙Y(jié)實的臂膀，拱拳對我，用那雙澄亮的眼睛看著我：“長源派弟子李忘懷，今日于瀧江岸拜……”

他突然卡殼了，不好意思的撓頭：“我好像，還沒問師父名諱……”

我忍著淚，說我叫蘇念。

“對，拜蘇念為師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……為母！忘懷將苦學劍術(shù)，悟習真理，殫精竭慮，唯師父左右為席！”

一日為師終身為母，他站起身給我敬茶，笑的那么開心，就像是一場大夢成真了一般，就和在明口外找到我時一樣，和在潞州見到我時一樣，他激動，興奮，快樂，就像是見到久違的親人！

我不是他的父母，我是他的老師，一個沒什么本事的老師。

罷了，四年就四年，他如果能快活四年，那也算值得。我又何德何能，有這么好的一個徒弟。

眼前的光芒慢慢變暗，我的淚水也模糊著我的視線，但我卻不愿閉上眼睛，因為我知道，如果我閉上眼，等我再睜開眼時就看不到他了。為什么這么短暫，為什么我留不住呢？我不想離開這個房間，不想離開李忘懷，那個總想纏著我的李忘懷……

看不到這么快樂，欣喜雀躍的李忘懷了。

哪怕是眼前陷入一片黑暗，我也在努力的勾勒著他的模樣，我不想忘記他，不想忘記每一個離開我的人，哪怕在黑暗里，李忘懷也要清晰可見。

“恭喜玩家念念完成任務，獲得銅錢兩貫，上帝之眼一個?！?/p>

我依舊沒有睜開眼睛，眼淚成股流出眼眶，我堅信，他還在我的對面，只要我不從夢層里醒來。

只要我記得他，他就沒有離開，只要我不睜開眼，他就還在我身邊。

如果可以，我好想和他真真切切的浪跡天涯四年，鋤強扶弱，策馬奔騰。

可我必須接受，接受人死不回，接受世事無常。

李忘懷，李忘懷，你叫我怎么忘懷。

我睜開眼睛，明亮的晝光映照著我，這里不是客棧的房間，烏黑潮濕的木板房變成了明亮溫暖的寢舍，眼前空虛一片，只有那細紋錦緞的床幔，床邊坐著的，是憔悴不堪的賀蘭迎君，我渾身無力的躺在那，看他皺著眉，紅著眼框胡子拉碴的樣子，我的心就像再次被放入刀山火海里滾了一圈一樣痛。

“我就知道，他們都說你死了，他們都說你死了……”賀蘭迎君伸手擦掉我的淚水，我張了張嘴，卻發(fā)不出聲音。

“是忘懷死了……”我心痛的閉上眼睛，這五個字就和萬箭穿心沒有區(qū)別，我忍著痛苦，咬緊牙關，不想要哭出聲音，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他了，我再也見不到我那劍癡徒弟了。

他說要去見逍鈴，那樣毅然決然，可我，我要一直想念他，無窮無盡的思念他……

賀蘭迎君沒有說話，他抓著我的手，給我抹去淚水，然后說：“我都知道……我都知道……”

我搖了搖頭，但又點了點頭。

他可能不知道我剛經(jīng)歷了什么，可他太懂我了，他一定懂我此刻心里的悲痛，他的手也在顫抖著，只是他是失而復得的后怕，我是徹底失去的悵惘。

夢回說因為李忘懷給我補充的煜血成功把冰元力擠出了我的身體，在任務完成的剎那，夢回打碎了時空黑洞，才得以讓我的魂魄能回到軀體之中。

我沒有回答他，只是看了看我現(xiàn)在擁有的上帝之眼數(shù)量，竟然有四個，異世之眼只有一個，因為之前分遺產(chǎn)的事，就已經(jīng)消耗了一個了，除此之外，就是銅錢和金丹。

“你怎么找到我的？”

賀蘭迎君聽到我的問題，回答說，是溫愈，他折返回了唐浚，京州沒有人能有辦法救我，他只能求助賀蘭迎君，賀蘭迎君根據(jù)地上的拖拽痕跡找到了那間破屋子，進去的時候，我奄奄一息的趴在地上，手邊是一把未合鞘的劍，還有立在一邊的劍匣，他和孟三、青霓帶我回到唐浚，張乙卻說丟了魂的人，只能聽天由命，不信邪的賀蘭迎君又把我背來了云華，請了無數(shù)大夫，包括平濟堂的行走醫(yī)者，得到的結(jié)果都一樣，就是半死不活，聽天由命。

賀蘭迎君偏偏覺得我能活過來，就一直等著，等我能睜開眼。

“劍匣呢？”

“我保管起來了，你要看嗎？”

我搖了搖頭，又問：“溫愈走了嗎？”

“走了。”賀蘭迎君只簡單回復了我，爾后叮囑我休息，他要安排給我做點吃的。

我拉住了他：“你不說說他為什么走了嗎？他來就是找我?guī)兔Φ?，如今他竟然無功而返？”

賀蘭迎君又不得不坐下，他是怕我擔心，想等我恢復一些再告訴我，但我都拉住了他，他絕不可能扯謊騙我。

“肖權(quán)正死了?！辟R蘭迎君皺起眉：“也是回到云華才知道的這件事。他死的突然，連哪個孩子繼位都沒有選，巍州亂成了一鍋粥，陛下親自點兵，準備御駕親征，所有事都耽擱了，包括婚事……但此刻這的確是好時機?！?/p>

“死了？”我的直覺告訴我，事情不會那么簡單，如果巍州此刻真是散兵游勇的狀態(tài)，那肖權(quán)正豢養(yǎng)的冰魅，豈不是要大殺四方大快朵頤了？恐怕輪不到真刀實槍的時候，冰魅先把北方撕吃個寸草不生了！

我渾身沒有多少力氣，連坐起來都要賀蘭迎君攙扶著，他讓我先休息著，等會兒吃點東西再說別的事。

等他離開不久，青霓就哭著跑了進來，她一下就撲進了我懷里，但又立刻緊張的脫開我，擔心把我撞碎了一樣，眼睛上下尋覓著，看我有沒有出現(xiàn)什么裂痕之類的。

“念念姐……念念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