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燼月照離人(上)

短文合集(be)

宣德十五年深秋,雁門關(guān)外的胡楊林在暮色中燃燒成一片猩紅。殘陽如血,將天際染得通紅,陣陣秋風掠過,胡楊的葉子如火焰般簌簌飄落,為大地鋪上一層絢爛而又凄美的紅毯。沈清如伏在斑駁的斷墻邊,枯葉簌簌落在她浸透夜露的玄色勁裝上。露水早已凝結(jié)成霜,寒意順著衣料滲入肌膚,她卻渾然不覺,一雙清冷的眸子死死盯著不遠處那個身披玄甲的身影——蕭硯,大雍王朝最年輕的鎮(zhèn)北大將軍。

此刻的蕭硯正背對著她,任由晚風掀起披風下擺。那身厚重的玄甲在夕陽下泛著冷光,甲胄上的龍紋栩栩如生,透著一股威嚴與霸氣,與記憶中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判若兩人。沈清如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,七年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。

那時的她不過是汴京城織錦坊的繡娘,每日與五彩絲線為伴,過著簡單而又寧靜的生活。那日暴雨突至,豆大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,濺起朵朵水花。她抱著新裁的云錦沖進茶樓避雨,慌亂中不慎撞翻了臨窗書生的茶盞。滾燙的茶水潑灑而出,浸濕了書生的月白長衫。

沈清如心中一驚,連忙道歉,抬頭瞬間,她撞進一雙溫潤如春水的眸子。書生不僅沒有生氣,反而笑著將帕子遞來:“姑娘莫急,衣裳濕了容易著涼。”那聲音溫柔而又動聽,茶香混著他身上的檀木氣息,讓她慌亂的心跳漸漸平復。

后來她才知道,那書生竟是微服出巡的蕭硯。從那以后,他們的命運便緊緊交織在一起。送繡帕、月下吟詩、廟會猜謎、泛舟秦淮,蕭硯總變著法子逗她開心。那年上元節(jié),他帶她登上朱雀樓,滿城燈火輝煌,映在他眼中,比星辰還要明亮。他將一枚刻著“永結(jié)同心”的玉佩系在她腰間,在她耳畔低語:“待我凱旋歸來,便八抬大轎娶你入門?!彼讣獾臏囟韧高^衣料傳來,讓她臉頰發(fā)燙,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憧憬。

然而,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。“將軍小心!”親衛(wèi)的驚呼聲突然響起。沈清如猛地擲出淬毒匕首,寒光一閃,直取蕭硯喉間要害。卻見蕭硯如驚鴻般側(cè)身避過,刀刃堪堪擦過他喉間,在皮膚上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。四目相對的剎那,他瞳孔驟縮,玄甲下的手指不自覺地摸向胸口——那里藏著她繡的平安符。

“是你......”他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,仿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對他痛下殺手的人,竟是曾經(jīng)那個溫婉可人的女子。沈清如卻冷笑著拋出軟劍,招式狠辣決絕:“蕭將軍記性不錯。”劍風凌厲,招招直取要害,全然不見當年那個溫婉的繡娘模樣。軟劍與玄甲相撞,迸出點點火星,在暮色中格外刺眼。

激戰(zhàn)中,蕭硯始終避而不攻,只是一味地閃躲,好幾次明明可以反擊,卻選擇了退讓。而沈清如的劍鋒卻越來越急,心中的仇恨如熊熊烈火,驅(qū)使著她不斷進攻。突然,她一腳踩空,腳下的碎石松動,眼看就要墜入身后的懸崖。千鈞一發(fā)之際,蕭硯伸手抓住她的手腕,兩人一同倒在胡楊林中??萑~在身下發(fā)出沙沙聲響,沈清如掙扎著要起身,卻被蕭硯死死按?。骸盀槭裁??為什么要殺我?”

“為什么?”沈清如突然笑了,笑聲里帶著無盡的悲涼,淚水在眼眶中打轉(zhuǎn),“蕭硯,你還記得三年前那個雨夜嗎?”她眼中閃過淚光,卻在觸及他腰間的將印時,瞬間化作刺骨的寒意。

三年前的那個雨夜,烏云密布,電閃雷鳴,汴京城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。沈清如坐在繡房里,柔和的燭光下,她指尖輕撫著嫁衣上的金線鴛鴦,嘴角洋溢著幸福的笑容?;槠趯⒔?,她滿心歡喜,只等蕭硯歸來,與他共結(jié)連理,攜手一生。

突然,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寧靜?!安缓昧?,小姐!老爺被官兵帶走了!”丫鬟小翠氣喘吁吁地跑進來,臉色蒼白,聲音里帶著恐懼。沈清如手中的繡繃“啪”地掉在地上,她的心猛地一沉,跌跌撞撞地沖出門。

街道上,雨水如注,她不顧渾身濕透,拼命地奔跑。遠遠地,她看到父親被鐵鏈鎖著,在官兵的押送下,朝著皇宮方向走去。“爹!這是怎么回事?”她哭喊著想要追上去,卻被侍衛(wèi)攔住。沈父回頭看了她一眼,眼神中滿是不舍與無奈:“照顧好自己......”那一眼,成了他們最后的訣別。

那一夜,沈府被官兵圍得水泄不通。沈清如躲在柴房里,聽著外面?zhèn)鱽淼拇蛟衣暫蛻K叫聲,渾身發(fā)抖,淚水不停地流淌。直到后半夜,趁著混亂,她才逃了出來。當她趕到天牢時,正撞見蕭硯捧著圣旨從里面出來。

“蕭硯,我爹他......”她抓住他的衣袖,眼中滿是期待,希望他能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誤會。卻被他一把甩開,蕭硯神色冰冷:“沈清如,你父親叛國通敵,證據(jù)確鑿?!?/p>

“不可能!”沈清如搖頭,淚水模糊了視線,“我爹他忠心耿耿,怎么會......”

“夠了!”蕭硯打斷她,語氣中沒有一絲溫情,“念在往日情分,我勸你趁早離開?!彼D(zhuǎn)身離去,留下沈清如在雨中崩潰大哭。遠處,天牢的大門緩緩關(guān)閉,也徹底關(guān)上了她對蕭硯的最后一絲期待。雨水和淚水交織在一起,順著她的臉頰滑落,那一刻,她的心碎成了無數(shù)片。

自那夜后,沈清如隱姓埋名,在茫茫人海中漂泊。她的心中充滿了仇恨,復仇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燒。終于,她加入了江湖上的“血刃盟”。這個以復仇為宗旨的組織,成了她唯一的依靠。

盟主是個神秘的蒙面人,看不清他的面容,只能聽到他低沉而又冰冷的聲音:“想要報仇,就要變得足夠強大?!睆哪且院?,寒來暑往,沈清如每日在密室中苦練劍術(shù)。鋒利的劍刃在她手上留下一道道傷痕,繭子層層疊疊,但她從未喊過一聲疼。她學習易容術(shù),能在瞬間變換容貌;鉆研毒術(shù),調(diào)配出致命的毒藥;甚至還學習兵法,只為了有朝一日能親手為父親報仇。

每當夜深人靜,她就會拿出那塊“永結(jié)同心”的玉佩,淚水滴在裂痕上。曾經(jīng)的甜蜜回憶與如今的痛苦仇恨交織在一起,將仇恨一點點刻進心里?!吧蚬媚?,蕭硯近日會前往雁門關(guān)巡查。這是你報仇的好機會?!毖忻说那閳髥T遞來密信。沈清如握緊信箋,眼中閃過一絲狠厲。她終于等到了這一天,復仇的時刻即將來臨。

臨行前,盟主交給她一把淬毒匕首:“此毒見血封喉,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?!鄙蚯迦鐚⒇笆踪N身藏好,踏出了血刃盟的大門。月光灑在她身上,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,仿佛預示著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。她的眼神堅定而又冰冷,心中只有一個念頭:蕭硯,這次,我定要讓你血債血償。

雁門關(guān)外的胡楊林里,沈清如與蕭硯的纏斗仍在繼續(xù)。蕭硯始終不愿對她下狠手,好幾次明明可以反擊,卻只是避開。而沈清如卻毫不留情,招招致命,每一招每一式都帶著她三年來的仇恨。

“阿如,你聽我解釋......”蕭硯試圖抓住她的手腕,想要向她解釋當年的事情。卻被她反手刺出一劍,劍尖擦過他的肩膀,鮮血瞬間染紅了玄甲。那鮮紅的血跡,就像她心中的血在流淌。

“我不需要你的解釋!”沈清如怒吼,聲音里充滿了憤怒和悲傷,“你親手將我爹的頭顱掛在城樓上,那一刻,我們就已經(jīng)恩斷義絕!”她的聲音帶著哭腔,卻讓攻擊更加凌厲,心中的委屈和仇恨如決堤的洪水,一發(fā)不可收拾。

遠處傳來馬蹄聲,蕭硯的援軍到了。沈清如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,她虛晃一招,轉(zhuǎn)身想要逃走。蕭硯卻再次抓住她:“跟我回去,我一定會還你爹清白!”

“放開我!”沈清如用力掙扎,突然咬破舌尖,將一口血水噴在蕭硯臉上。趁著他松手的瞬間,她轉(zhuǎn)身躍入懸崖。蕭硯大驚失色,沖過去想要抓住她,卻只抓到一片衣角。

“阿如!”他望著深不見底的懸崖,聲音里滿是恐懼與懊悔。手中的衣角隨風飄落,仿佛她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那一刻,他的心仿佛也跟著沈清如一起墜入了懸崖,無盡的痛苦和自責涌上心頭。

地牢里彌漫著腐臭與血腥,昏暗的火把搖曳著微弱的光芒。沈清如被鐵鏈吊在刑架上,額發(fā)沾滿血污,腕間被鐵索磨得血肉模糊。她的身體虛弱不堪,但眼神中卻依然充滿了倔強和仇恨。

蕭硯握著染血的密詔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泛白,詔書在火把的映照下,字字刺目:沈父與北狄勾結(jié),妄圖顛覆大雍?!盀槭裁??”他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自己,一腳踢翻地上的刑具,“你父親叛國通敵,而你接近我,就是為了竊取軍機?”

沈清如慘笑出聲,嘴角溢出鮮血:“蕭硯,當年我爹被你那好皇帝哥哥賜死時,你可知真相?他不過是諫言削減藩王勢力,便被扣上謀逆罪名!”她突然劇烈咳嗽,血沫濺在青磚上,“而我,從你親手將我父親的頭顱掛在城樓上那日起,就發(fā)誓要你血債血償。”

記憶如潮水般涌來。三年前那個雨夜,蕭硯捧著圣旨跪在沈府門前?;鸢颜樟辽蚋翌~上的“謀逆”二字,箭矢如雨點般射向府內(nèi)。他眼睜睜看著沈清如被亂箭逼出火海,她渾身浴血,眼神卻比寒冰更冷:“蕭硯,我與你,不死不休!”

“不可能......”蕭硯踉蹌后退,手中密詔飄落在地,“我明明查過案卷......”

“案卷?”沈清如笑得眼淚都出來了,“不過是你們皇家粉飾太平的工具罷了。蕭硯,你我終究是隔著血海深仇。”

蕭硯突然想起什么,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——正是當年他送給沈清如的那枚,上面“永結(jié)同心”四個字已布滿裂痕:“阿如,你還記得這個嗎?”

沈清如看著玉佩,眼神閃過一絲痛苦,隨即又恢復冰冷:“蕭將軍,我沈清如早就死了?!闭f完,她閉上雙眼,不再看他。曾經(jīng)的海誓山盟,如今都已化作泡影,只剩下無盡的仇恨和痛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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