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的風裹著蟬鳴掠過月臺，我攥著那張印著 “北方某大學(xué)” 字樣的車票，指尖被邊緣硌出紅痕。錢皓陽的影子斜斜地投在我腳邊，像一道跨不過的坎。廣播里第三次催促檢票，他突然開口：“我們還會再見嗎？”?

這句話像枚生銹的釘子，猛地釘進我喉嚨。我垂眸盯著他帆布鞋上沾著的操場橡膠粒 —— 那是百日誓師那天，他陪我找遺落的準考證時蹭上的。那時他笑著說：“賴清月，等上了大學(xué)，我?guī)闳コ孕ｉT口最好吃的糖炒栗子?！?

此刻他喉結(jié)滾動，聲音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沙啞。我想起三天前填志愿時，他盯著地圖上橫跨整個中國的距離，突然把筆摔在桌上：“要不我們復(fù)讀吧？” 我望著他被夕陽染紅的側(cè)臉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父母連夜從老家趕來，在賓館走廊里壓低聲音爭吵，母親哭著說：“你爸的廠子要倒閉了，家里供不起兩個大學(xué)生......”?

“接著。” 我揚起手，青綠色的風鈴在空中劃出弧線。錢皓陽慌忙伸手接住，金屬鈴鐺相撞發(fā)出清脆聲響，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。那是我們第一次約會時，在夜市攤淘到的小玩意兒。當時他說：“聽說風鈴能傳達思念。” 我翻著白眼吐槽他土氣，卻在他轉(zhuǎn)身時偷偷買下另一個。?

“殘夢說過風鈴可以傳達思念，如今我也送你?！?我聽見自己干澀的聲音。風掠過發(fā)梢，帶著鐵軌特有的鐵銹味。遠處列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，錢皓陽的白襯衫被吹得鼓起，恍惚間又變成高三早讀時，他趴在窗邊睡著，校服衣角被穿堂風掀起的模樣。?

檢票口開始騷動，拖著行李箱的人群從我身邊涌過。錢皓陽突然向前半步，我條件反射地后退，后背撞上冰涼的金屬欄桿。他的影子將我籠罩，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—— 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賀禮，他居然真的用完了整瓶。?

“賴清月，” 他的聲音發(fā)顫，“如果......” 話沒說完，列車已緩緩駛?cè)胝九_，汽笛聲震得耳膜生疼。我抓起書包轉(zhuǎn)身就走，帆布鞋在水泥地上敲出凌亂的鼓點。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，我咬著嘴唇加快速度，直到被檢票員攔住才被迫停下。?

“等等！” 錢皓陽的呼吸掃過我的發(fā)頂。我不敢回頭，死死盯著檢票口的電子屏，上面的倒計時像一把刀，一下下剜著心臟。他從背后輕輕環(huán)住我，這個擁抱太過小心翼翼，仿佛我是一碰就碎的玻璃人偶。“記得按時吃飯，” 他的下巴抵在我發(fā)旋，“冷了就加衣服，別總穿那件破洞牛仔......”?

滾燙的液體砸在他手背，我猛地掙脫開，將車票塞進檢票員手里。閘機發(fā)出 “滴” 的一聲，我聽見身后風鈴急促的搖晃聲，混著錢皓陽的喊聲被列車呼嘯的風撕碎。我跌坐在靠窗的位置，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，看著月臺逐漸變成模糊的色塊。?

包里的手機在震動，是他發(fā)來的消息：“到家記得報平安?！?我望著聊天框跳動的光標，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屏幕上。窗外的梧桐樹飛速倒退，像極了那些一去不返的晚自習(xí)。我們曾在樹下背單詞，他總趁我不注意往我口袋里塞水果糖；也曾在暴雨天擠在一把傘下，褲腳沾滿泥點卻笑得沒心沒肺。?

列車穿過隧道，車廂陷入短暫的黑暗。我摸出藏在書包夾層的另一枚風鈴，青綠色的玻璃片泛著冷光。當光明重新涌來時，我把它輕輕掛在窗邊，看著它隨著列車的顛簸輕輕搖晃。風從縫隙里鉆進來，兩個風鈴跨越南北，在不同的時空里奏響同樣的旋律。?

終點站的廣播響起時，夜幕已經(jīng)籠罩整座城市。我拖著行李箱走在陌生的街道上，身后的風鈴與路燈的光暈交織成夢。手機又震了一下，這次是錢皓陽的語音：“賴清月，你聽 ——” 電流聲過后，熟悉的鈴聲透過聽筒傳來，混著他壓抑的哽咽：“我這邊，起風了?！?

我仰頭望著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，把風鈴貼在胸口。南方的夜風裹著咸濕的海味，遠處傳來輪船的汽笛?；蛟S正如殘夢所說，思念真的能乘著風，跨過山河萬里，在兩枚風鈴的震顫里，完成一場永恒的對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