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軟軟捏著牛皮紙信封的手指有些發(fā)顫,信封口的火漆印是她熟悉的月白色,邊緣還留著張桂源慣用的鋼筆劃出的毛邊。窗外的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,她背靠著木質(zhì)衣柜滑坐在地板上,膝蓋抵著下巴,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信紙上。
“最近的天總是很藍,云總是很厚。”她輕聲念出第一句,鼻尖酸澀得厲害。想起初三那年夏天,他們躲在教學(xué)樓后的梧桐樹下分吃一根冰棍,陽光透過樹葉間隙在張桂源臉上織出金色的網(wǎng),他忽然指著天上的云說:“軟軟你看,那朵云像不像你數(shù)學(xué)卷子上的小熊貼紙?”
信紙被淚水洇出褶皺,她慌忙用袖口去擦,卻把“數(shù)學(xué)卷子倒數(shù)第二題”暈成一片藍黑色。那個總在放學(xué)后留下來給她講題的身影突然清晰起來,他的草稿紙永遠寫得工工整整,最后總會畫個歪歪扭扭的笑臉,旁邊標著“蘇軟軟專屬講解版”。
“看向窗外的時候還是會想起你?!碧K軟軟抬頭望向自己臥室的窗戶,初秋的風(fēng)卷著第一片梧桐葉掠過玻璃。去年此時,她正站在這扇窗前和張桂源通電話,他說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,聲音里帶著少年人藏不住的驕傲,卻在她沉默時驟然放軟:“軟軟別擔(dān)心,我們每周都能見的,我買了新的自行車,后座早就給你留好了?!?/p>
可最終他們還是敗給了十五公里的距離。開學(xué)第一天蘇軟軟在公交站臺等了四十分鐘,看著他的自行車后座載著同班女生掠過街角,揚起的書包帶掃過她發(fā)梢。那天傍晚的晚霞像打翻的顏料罐,她蹲在操場角落哭到眼睛腫成核桃,接到他短信時指尖都在發(fā)抖——“對不起,我們還是分開吧。”
走廊傳來媽媽喊吃飯的聲音,蘇軟軟慌忙把信紙塞進枕頭底下,對著鏡子用力吸氣。鏡中的少女眼睛紅腫,睫毛上還沾著淚珠,像被雨打濕的蝴蝶。她想起今早分班時左奇函指著她笑:“蘇軟軟,你眼睛怎么像水蜜桃似的?”那個男生總把課本卷成喇叭當(dāng)話筒,在課間操時對著她喊“蘇軟軟,看這邊!”然后比出滑稽的兔子耳朵。
“軟軟,吃飯啦!”媽媽的聲音帶著關(guān)切,蘇軟軟應(yīng)了一聲,摸到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。鎖屏彈出楊博文的消息:“幫你帶了冰鎮(zhèn)酸梅湯,放在教室后門的柜子上?!边@個總是抱著保溫杯喝烏龍茶的男生,昨天默默把她掉在地上的筆袋撿起來,用濕巾擦干凈才遞還給她,耳尖卻紅得要滴血。
樓下傳來汽車鳴笛,是聶瑋辰的司機來送她上學(xué)。那個總穿著限量版球鞋的男生昨天塞給她一盒進口巧克力,挑眉時耳釘在陽光下閃了閃:“聽說女生來大姨媽時需要這個?!彼?dāng)時愣在原地,看著他轉(zhuǎn)身時校服后領(lǐng)被風(fēng)吹起,露出后頸一小片蒼白的皮膚。
蘇軟軟對著鏡子抹了把臉,從抽屜深處翻出那枚藏了三年的硬幣。那是初三廟會時張桂源從許愿池里撈的,說要送給最珍貴的人。硬幣邊緣刻著模糊的“永結(jié)同心”,她用紅繩穿起來戴在脖子上,直到今天都沒摘下來。
公交車在十字路口轉(zhuǎn)彎時,蘇軟軟看見對面的高中。白色的教學(xué)樓在陽光下閃著光,她下意識往車窗邊靠了靠,仿佛能看見某個教室的窗邊,有個男生正望著天空發(fā)呆,手里轉(zhuǎn)著那支她送的鋼筆。
教室后門的柜子上果然放著保溫桶,左奇函的聲音突然從身后炸開:“蘇軟軟!你昨天是不是去偷哭了?眼睛腫得像核桃!”她轉(zhuǎn)身時差點撞進他懷里,男生慌忙后退兩步,書包上的鈴鐺叮當(dāng)作響:“給你帶了蜂蜜柚子茶,敗火的!”
楊博文抱著作業(yè)本從辦公室回來,路過她座位時輕輕頓了頓,袖口掃過她桌面的信紙邊緣。蘇軟軟慌忙去按,卻看見他耳尖又紅了起來,作業(yè)本上的紅筆批注洇開小片墨漬,像她此刻混亂的心跳。
午休時聶瑋辰晃著車鑰匙過來:“去買奶茶嗎?新開的店第二杯半價?!弊笃婧⒖膛e手要蹭,卻被他用書包拍開:“蘇軟軟專屬司機,閑人免進。”陽光透過他的睫毛在眼瞼投下陰影,蘇軟軟忽然想起張桂源信里的話:“早上起來的時候眼睛還會腫嗎?”
傍晚放學(xué)時開始下雨,蘇軟軟站在教學(xué)樓門口發(fā)呆。手機在口袋里震動,是張桂源的微信——“下雨了,記得帶傘?!彼⒅聊簧咸鴦拥墓鈽?,直到左奇函把傘舉到她頭頂:“發(fā)什么呆呢?再不走食堂要沒糖醋排骨了!”
雨幕中傳來自行車鈴聲,蘇軟軟下意識抬頭,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騎著車沖進雨里。后座空著,書包帶在風(fēng)中飄啊飄,像那年夏天沒說完的誓言。左奇函的傘悄悄往她這邊傾了傾,楊博文的短信同時進來:“我在東門便利店,需要幫你買姜茶嗎?”
蘇軟軟摸了摸脖子上的硬幣,忽然對著雨幕笑了。梧桐葉在雨中沙沙作響,像無數(shù)句沒說出口的話。她知道有些東西從未真正離開,就像埋在心底的種子,終會在某個春暖花開的日子,重新長出最柔軟的枝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