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瑾掀簾進(jìn)屋時,南衍正對著案上的輿圖蹙眉,聽見動靜立刻起身行禮,袍角掃過地面的窸窣聲里帶著幾分謹(jǐn)慎。宋瑾隨手?jǐn)[了擺手,玄色衣擺掃過梨花木椅時帶起一陣風(fēng),他斜斜坐定,雙手交叉撐著下巴,指尖在頜骨上輕輕摩挲:“你要的古籍,本少爺找出來了。”
“謝殿下費心!”南衍眼睛一亮,連忙去接白川遞來的藍(lán)布封皮古籍,指尖觸到泛黃的紙頁時,能感覺到邊角被蟲蛀過的細(xì)小孔洞——顯然是費了些功夫才尋來的。
宋瑾端起白川剛沏好的雨前龍井,茶盞蓋刮過碗沿的脆響里,他慢悠悠道:“謝就不必了。倒是有件事告訴你,你不用再回邊關(guān)了?!彼а劭聪蚰涎埽獬脸?,“宮里的天,該變了?!?/p>
南衍捧著古籍的手猛地一頓,指尖攥緊了書脊,半晌才低聲應(yīng)道:“屬下明白。只是……還想再求殿下幫個忙?”尾音里帶著幾分猶豫,顯然是件難開口的事。
宋瑾晃了晃茶盞,碧綠的茶葉在水中打著旋,他眼皮都沒抬:“說?!?/p>
“敢問殿下,神官在何處?”南衍說著便直挺挺起身,目光里帶著不容錯辨的懇切,連脊背都繃得更直了些。
“自己找去?!彼舞托σ宦?,從袖中摸出塊鎏金令牌,隨手往桌上一扔,令牌撞在古籍封面上發(fā)出“當(dāng)啷”一聲,“找到了憑這個進(jìn)去,本少爺沒功夫陪你耗?!?/p>
南衍慌忙接住令牌,冰涼的金屬觸感從掌心蔓延開,他低頭看著牌上刻著的“九宸”二字,忙躬身道謝:“屬下謝過殿下!”
宋瑾突然打了個綿長的哈欠,眼角沁出點水光,他用指節(jié)揉了揉太陽穴,語氣里的不耐煩像剛出鞘的刀:“哈——不過本少爺?shù)故窍雴枂?,說了讓你明天來明天來,你是聽不懂人話?”話音未落,指節(jié)捏得“咔嚓”作響,指骨凸起的弧度里藏著壓抑的火氣。
南衍剛要開口致歉,就見宋瑾猛地側(cè)過身,劇烈的咳嗽像要把肺都咳出來,他慌忙用帕子捂住嘴,肩膀劇烈地聳動著,玄色袖擺下露出的皓腕繃得緊緊的。
過了好一陣,咳嗽聲才漸漸平息。宋瑾隨手將帕子丟在桌角,那方素白的錦帕上,點點紅梅般的血跡在日光下刺得人眼慌。他卻像沒事人似的,用指腹擦了擦唇角,抬眼看向怔住的南衍,挑眉道:“看什么?沒見過血?”
南衍猛地低下頭,喉結(jié)動了動,聲音有些發(fā)緊:“屬下失儀了。那……屬下先行告退?!?/p>
宋瑾已經(jīng)瞇起了眼,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淺影,他不耐煩地?fù)]了揮手,腕間的玉鐲隨著動作輕響:“去去去?!?/p>
南衍快步退到門口時,聽見身后傳來茶盞輕磕桌面的聲響,回頭望了一眼,只見宋瑾正垂著眼摩挲那方染血的帕子,指尖微微發(fā)顫,卻依舊是那副漫不經(jīng)心的模樣,仿佛方才咳血的人不是他。
宋瑾指尖捏著那方染血的帕子,指腹碾過冰涼的絲綢,看著上面洇開的暗紅血跡,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。方才強(qiáng)壓下去的喉間腥甜還未散盡,他卻只漫不經(jīng)心地嘖了聲:“居然忘了吃藥?!?/p>
窗外的日頭斜斜落進(jìn)來,在他手背上投下細(xì)碎的光斑。他把帕子隨手丟進(jìn)旁邊的銅盆里,水花濺起幾滴,打濕了袖口暗繡的云紋?!翱榷伎攘?,吃了也白搭?!彼麑χ帐幍奈萁青哉Z,語氣里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懶怠。
白川掀簾進(jìn)來時,正撞見他對著銅盆發(fā)怔,目光往下一掃,當(dāng)即變了臉色——那方被水泡開的帕子在清水中浮沉著,血色暈染開來,像朵開敗的紅梅。他快步上前,聲音里帶著急惶:“殿下!您下午的藥沒吃?”
宋瑾抬眼瞥了他一下,指尖敲了敲桌面,漫不經(jīng)心地應(yīng):“本來想著見過她再回來吃的,結(jié)果被南衍那家伙一攪和,回來就忘了。”他頓了頓,視線落在窗欞外那棵樹上,語氣輕得像怕被風(fēng)吹走,“算了,不吃了。”
白川正要再勸,卻見宋瑾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悵然?!跋挛缛ニ莾簳r,要是帶著藥味兒,以她那鼻子,準(zhǔn)能聞出來?!彼f著,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,“她素來怕這些苦藥味兒,更不愛看見誰病懨懨的樣子?!?/p>
他想起午后林岑紅著眼瞪他的模樣,想起她喊自己“秧子”時,鼻尖微微泛紅的鮮活勁兒,唇角不自覺地漾開點淺淡的笑意?!霸谒媲?,總得當(dāng)個利索的?!彼吐暤?,像是在說服自己,“病歪歪的樣子,難看?!?/p>
銅盆里的血水還在慢慢暈開,白川看著自家殿下明明咳得臉色發(fā)白,卻偏要裝作無事的模樣,喉間發(fā)緊,終究是把到了嘴邊的勸誡咽了回去,只默默轉(zhuǎn)身去取藥箱:“那屬下再去煎一副,這次您可得趁熱喝了。”
宋瑾沒應(yīng)聲,只是望著窗外那片被夕陽染成金紅色的云霞,指尖輕輕叩著桌面。喉間的腥甜又冒了上來,他卻用力閉了閉眼,把那陣翻涌的不適強(qiáng)壓下去——總得在她面前撐得久些,再久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