試衣間的暖光燈下，我正將緞面魚尾裙的拉鏈往上提，突然聽見媽媽在門外提高了聲調："真沒有衛(wèi)衣配牛仔褲的款式？就像短視頻里大學生穿的那種......"隔著門板，我仿佛能看見她局促地絞著手指，精心燙過的卷發(fā)下，眼角的細紋隨著皺眉的動作微微堆疊。

這是我們第三次走進這家影樓。前兩次媽媽都因為"衣服不夠日常"拉著我離開。此刻，營業(yè)員臉上掛著標準的職業(yè)微笑，將iPad轉向她："女士，您看這套香檳色輕紗是今年新款，很多客人......""可這和我女兒平時穿的差別太大了。"媽媽打斷她的話，指甲無意識地在iPad邊緣劃出輕響，"她就愛穿連帽衫配帆布鞋，上次學校運動會還拿了八百米......"

我突然想起上周整理衣柜時，發(fā)現(xiàn)媽媽偷偷把我穿舊的衛(wèi)衣疊在她的真絲襯衫上面。那些起球的袖口、褪色的印花，在蕾絲襯裙的簇擁下顯得格格不入，卻被她用薰衣草香包仔細裹著。

"要不試試這套？"營業(yè)員靈機一動，翻出件針織吊帶裙，米白色的毛線垂墜在人體模型上，"比較隨性的風格。"媽媽的眼睛瞬間亮了，伸手去摸裙擺時，我注意到她無名指上的鉆戒已經(jīng)有些松動——那是她結婚十周年時買的，曾經(jīng)總被她驕傲地舉起來，在陽光下轉動，現(xiàn)在卻因為長期洗碗做飯，戒圈內側磨出了細密的劃痕。

試穿時，我透過鏡子看見媽媽站在角落，掏出手機對著我連拍。她的拍照姿勢還停留在十年前，手臂伸直舉過頭頂，微微踮著腳想要找更好的角度，就像當年在游樂園，她穿著七厘米的細高跟，也要跳起來拍旋轉木馬前的我。突然，她的動作僵住了，放大屏幕仔細端詳："怎么拍成這樣......"聲音里帶著懊惱，又迅速切換成笑臉，"等會用你教我的修圖軟件調調。"

選片時，她固執(zhí)地刪掉了所有露肩的照片："你爸肯定說著涼"，又對著一張側身照反復比對："這張顯得腰太細了，多吃點飯啊。"營業(yè)員輕聲提醒套餐包含精修數(shù)量，她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，鬢角的碎發(fā)垂下來，擋住了悄悄紅透的耳尖。那一瞬間，我突然想起她年輕時總把頭發(fā)高高盤起，涂著正紅色口紅，連耳墜都要和當天的美甲顏色呼應。

走出影樓時，暮色已經(jīng)漫上街道。媽媽抱著裝寫真合同的牛皮紙袋，忽然從包里掏出個保溫杯："紅棗銀耳湯，出門前熬的，還熱乎。"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，她手忙腳亂地擦拭，金屬鏡框在路燈下泛著微光——這副眼鏡是去年我?guī)涞?，鏡片度數(shù)比實際需求低了50度，她說："看不清楚就湊近點，還能少玩會兒手機。"

街邊櫥窗的鏡面映出我們并排的身影，她穿著洗得發(fā)白的牛仔外套，我穿著新買的格紋大衣。兩個時代的穿搭風格在玻璃上重疊，就像她手機相冊里，2012年涂著紫色眼影的她，和2024年系著卡通圍裙的她，在時光的褶皺里輕輕相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