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風裹著銀杏葉撲在畫室玻璃上,發(fā)出沙沙的輕響。蘇晚星將畫架上的帆布轉(zhuǎn)了個方向,新起的草稿還停留在模糊的輪廓階段——這次她想畫黃昏時的天臺,卻總覺得少了點什么。墻上的掛鐘指向五點半,熟悉的鐵門吱呀聲準時響起,帶著潮濕的寒氣涌進室內(nèi)。
裴沉舟的校服外套又一次甩在畫架上,露出的小臂纏著嶄新的紗布。蘇晚星數(shù)著他后頸新添的擦傷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那些傷痕像是某種規(guī)律的符號——左肩胛的圓形燙痕,鎖骨下方細長的鞭痕,與上周的舊傷完美錯開位置。她擰開碘伏瓶蓋時,金屬邊緣沾到了他昨天留下的血跡,褐色的痕跡混著酒精的氣味,在空氣中化作酸澀的漣漪。
“今天的顏料是鎘黃?!彼龑⒚藓炦f過去,調(diào)色盤里明艷的黃色在暮色中跳動,“聽說這種顏色能讓人想起太陽?!?/p>
裴沉舟的動作頓了頓。自從第一次在畫室相遇,他們保持著詭異的默契:他沉默地褪下校服,她安靜地處理傷口,誰也不問傷痕從何而來。但此刻,他盯著那抹黃色顏料,喉結(jié)滾動了兩下:“你畫的太陽太假了?!?/p>
他的手指點在未完成的草稿上,繃帶蹭過紙面,留下一道淺淺的灰痕?!罢嬲年柟鈺苽劬?。”他聲音悶悶的,像含著塊冰,“比如......”話尾突然被吞咽下去,蘇晚星看見他握緊的拳頭,指節(jié)因用力而發(fā)白。
調(diào)色盤在掌心微微發(fā)燙。蘇晚星想起三天前整理儲物柜時,發(fā)現(xiàn)自己送的橘子糖原封不動地躺在角落,卻在旁邊找到半張撕碎的診斷書,隱約可見“軟組織挫傷”的字樣。她深吸口氣,將畫筆塞進裴沉舟手里:“那你教我畫‘會灼傷眼睛’的太陽?”
畫室陷入死寂。裴沉舟盯著她的眼睛,像是在確認某種玩笑。窗外的風突然變得急切,將幾片銀杏葉拍在玻璃上,發(fā)出細碎的叩擊聲。良久,他抓起角落的炭筆,在速寫本上瘋狂涂抹。凌亂的線條交織成扭曲的光暈,黑色陰影中隱約浮現(xiàn)出猙獰的人臉輪廓,而本該是太陽的位置,卻是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漩渦。
“看見了嗎?”他將本子甩回來,紙頁劃破蘇晚星的指尖,“太陽從來不是溫暖的?!?/p>
蘇晚星沒說話,只是翻過畫紙。鉛筆在紙面游走,勾勒出裴沉舟低頭處理傷口的側(cè)影。她特意用夸張的暖色調(diào)描繪他的輪廓,將那些傷痕都變成發(fā)光的線條,在他攥著繃帶的手上添了束金色光芒。當畫完最后一筆,她輕聲說:“你錯了。再暗的地方,也會有光。”
裴沉舟猛地奪過本子,指腹重重擦過畫面。但那些暖黃色的線條卻像固執(zhí)的藤蔓,怎么也抹不去。他突然笑起來,笑聲里帶著連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:“你以為畫幾筆暖色,就能把傷疤變成星星?”
“至少你不該藏起來?!碧K晚星打開素描本,里面夾著用膠帶拼好的錄取通知書碎片,“體育特長生......你本該去省隊的,對嗎?”
空氣瞬間凝固。裴沉舟的瞳孔劇烈收縮,伸手去搶本子的動作扯到肋下傷口,疼得悶哼出聲。蘇晚星后退半步,卻舉起夾著碎片的那頁:“我不會告訴任何人。但下次換藥......”她頓了頓,“你得告訴我,這些傷究竟怎么來的?!?/p>
鐵門被猛地推開,冷風卷著落葉沖進畫室。裴沉舟抓起校服就要離開,衣角掃過調(diào)色盤,濺起幾滴鎘黃落在蘇晚星手背。她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,撿起掉在地上的速寫本——被揉皺的紙頁間,那道金色光芒依然倔強地亮著。
當晚十點,蘇晚星在課桌里發(fā)現(xiàn)了顆剝開的橘子糖。糖紙折成小小的船,里面躺著張字條,字跡潦草得幾乎辨認不出:“明晚六點,帶繃帶?!?她攥著字條貼在胸口,忽然想起白天裴沉舟畫的那個黑暗太陽——原來在最深的陰影里,總有人在尋找光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