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冷宮的銅鎖在風中吱呀作響。蕭云瑾蜷縮在霉斑遍布的墻角,指甲深深掐進掌心。藍血從傷口滲出,在青磚上洇開詭異的痕跡。這是巫族血脈的標志,也是她在這吃人的皇宮里,唯一的依仗。
三日前,她在御書房的暗格里發(fā)現(xiàn)半塊龍璽殘片。那冰冷的觸感剛一觸及掌心,便傳來陣陣灼痛,仿佛有無數(shù)細小的銀針在皮肉里游走。緊接著,皇帝楚明翊的聲音從門外傳來,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:“愛妃,可知私闖御書房是何罪?”
此刻,蕭云瑾將龍璽殘片緊緊攥在手中,貼著墻壁向角落的暗門挪動。巖漿池爆裂的轟鳴還在耳畔回蕩,那是今早她在禁地無意間觸發(fā)的機關(guān)。滾燙的巖漿差點將她吞噬,卻也讓她發(fā)現(xiàn)了這條通往冷宮的密道。
密道里彌漫著腐朽的氣息,頂部的螢石在感應(yīng)到她的巫血后,次第亮起幽綠光芒。光芒照亮墻壁上的朱砂符文,那是前朝巫祝用囚徒鮮血繪制的禁制。隨著她的腳步,符文片片剝落,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牙印狀刻痕,仿佛訴說著曾經(jīng)的慘烈。
“子時三刻......”蕭云瑾喃喃自語,齒間反復(fù)碾磨著這個時辰。從御書房偷來的密檔里記載,子時三刻,是鎮(zhèn)國鼎力量最為薄弱的時刻。而這半塊龍璽殘片,或許就是解開一切秘密的關(guān)鍵。
突然,龍璽殘片在掌心劇烈震顫。蕭云瑾猛地側(cè)身,一道金光擦著頸側(cè)射向石壁,炸開的碎石在臉頰劃出血線。三十步外的轉(zhuǎn)角處,傳來青銅甲胄摩擦的刺耳聲響,混著鐵靴踏地的節(jié)奏,像催命的更漏。
“娘娘好手段。”楚明翊的聲音隔著面具傳來,鎏金刀尖挑開垂落的蛛網(wǎng),“連金線蠱都困不住巫族血脈?!?/p>
蕭云瑾后背貼上冰涼的磚墻,寒意順著脊椎蔓延?;实勖勘平徊?,她腰間的令牌就灼燙一分。那些嵌在甲胄縫隙里的金線蠱蟲正瘋狂扭動,細小的蟲足刮擦著金屬,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聲響。
借著螢石的微光,蕭云瑾突然看清對方護腕內(nèi)側(cè)的暗紋——不是龍紋,而是用秘銀勾勒的鎖靈陣。這個發(fā)現(xiàn)讓她瞳孔驟縮,指尖不自覺地顫抖:“陛下竟把鎮(zhèn)國鼎熔了鑄甲?”
指甲深深掐進龍璽裂縫,藍血滲入紋路的剎那,整條密道突然響起萬千蟲豸啃噬的窸窣聲。壁上的朱砂符文簌簌飄落,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牙印狀刻痕,像是無數(shù)人在絕望中留下的最后印記。
楚明翊的刀勢滯了一瞬。就是這瞬息之間,蕭云瑾旋身踢翻墻角青銅燈臺,燈油潑灑的瞬間,龍璽殘片與令牌相擊迸出火星。轟然騰起的幽藍火墻中,她面具后瞳孔驟縮——那里面映出的不是火,而是她飛揚發(fā)絲間驟然浮現(xiàn)的銀色咒紋。
密道在身后坍塌的悶響里,蕭云瑾跌入地下暗室。腐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,嗆得她幾乎窒息。室中央的青銅鼎早已銹蝕斑駁,鼎身纏繞的鎖鏈卻嶄新得刺目,每一節(jié)都泛著冷冽的光。
龍璽殘片突然變得滾燙,那些被藍血浸透的紋路正詭異地蠕動重組,最終在表面凝成半幅星圖。蕭云瑾的指尖撫過鼎耳內(nèi)側(cè)的凹槽,與冷宮古井底如出一轍的血蓮紋讓她心頭一顫。這個圖案,在她兒時的記憶里出現(xiàn)過無數(shù)次,每次出現(xiàn),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疼痛。
身后傳來鎖鏈繃緊的錚鳴,十二道月光突然從鼎口噴涌而出,在天花板投射出晃動的星象。蕭云瑾突然僵住——鼎底沉淀的哪里是銹跡,分明是干涸的藍色血痂。那暗紅的顏色,像是凝固的血淚,訴說著不為人知的過往。
劇痛從掌心炸開的瞬間,她看清了星象變幻的軌跡。龍璽殘片像活物般啃咬著傷口,藍血順著星圖紋路倒流體內(nèi),每寸血管都像被灌入熔巖。石室四壁的刻痕開始滲血,那些看似雜亂的劃痕漸漸組成眼睛狀的圖騰,仿佛有無數(shù)雙眼睛在暗處注視著她。
“看見了嗎?”蒼老的聲音從鼎中傳出,鎖鏈嘩啦作響,“這就是楚家用三千巫族童女血祭換來的江山。”
蕭云瑾的視野突然被血色浸透。破碎的畫面如利刃刺入腦海:宮檐搖晃的白綾,護城河里漂浮的朝服,楚明翊的龍冠滾落臺階......最后定格在一雙染血的手將玉璽按進她胸膛。劇痛中她咬破舌尖,混合著心血的口水噴在鼎身,那些蠕動的圖騰突然凝固。
“血債血償!”鼎中爆出的鎖鏈纏上她手腕,藍血與銹跡交融處升起青煙。腳底石板轟然塌陷,失重感襲來的剎那,她看見楚明翊劈開火墻沖進來,面具裂縫里滲出的竟是藍色血絲。
下墜持續(xù)了不到三次心跳的時間,后背卻撞上某種柔軟的阻礙。腐壞的經(jīng)幡層層剝落,露出底下由白骨壘成的祭臺。蕭云瑾掙扎著撐起身,發(fā)現(xiàn)掌心的龍璽殘片不知何時已嵌進祭臺中央的凹槽,而自己的藍血正順著骨縫流向四周——每浸潤一根白骨,墻上就有一盞青銅燈自燃。
“你終于來了......”
白發(fā)老者從燈影里浮現(xiàn),枯掌按在她滲血的虎口。蕭云瑾突然認出這是三年前被腰斬的大祭司,此刻他胸腔以下都化作了纏繞祭臺的鎖鏈。大祭司的皮膚干癟如紙,眼窩深陷,里面閃爍著詭異的幽光。
“楚明翊在甲胄里養(yǎng)著金線蠱母?!崩险吆斫Y(jié)滾動的聲音像砂紙摩擦,“每只蠱蟲腹中都有一顆巫族眼珠?!?/p>
這個真相如同一記重錘,砸得蕭云瑾眼前發(fā)黑。她想起這三年來,自己時常在深夜聽見蠱蟲的低鳴,卻從未想過,那些聲音竟來自皇帝的甲胄,來自同胞的眼睛。
祭臺突然劇烈搖晃,頭頂傳來青銅鼎被劈開的刺響,楚明翊的腳步聲混著鎖鏈斷裂聲越來越近。蕭云瑾攥緊沒入祭臺的半截龍璽,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那些所謂白骨,全是與她有著相同指骨長度的少女手骨。每一根指骨上,都有深淺不一的咬痕,那是她們在生命最后時刻的掙扎。
“要快......”老者的鎖鏈寸寸崩裂,“在子時......”
最后兩個字被落下的斷龍石截斷。蕭云瑾在塵霧中抬頭,看見楚明翊的刀尖抵著自己咽喉,而對方左眼里正爬出一只金線蠱蟲——蟲腹上分明是她自己的瞳孔紋路。
這個畫面讓蕭云瑾一陣作嘔,胃部翻涌著難以抑制的惡心。原來,自己這三年的一舉一動,都在楚明翊的監(jiān)視之下。從選秀入宮的那一刻起,就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。
龍璽殘片突然發(fā)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。整座祭臺的白骨齊齊立起,組成密不透風的骨墻。蕭云瑾趁機將令牌拍進凹槽,藍血順著三千根指骨奔涌的場面,像極了冷宮那夜突然綻放的冰蓮。那朵冰蓮,是她入宮后第一次感受到溫暖的夜晚,如今想來,不過是楚明翊為了困住她而設(shè)下的溫柔陷阱。
“你可知當年為何選你為后?”楚明翊的刀突然調(diào)轉(zhuǎn)方向,劈向自己左眼,“因為巫族圣女的......”
血瀑遮蔽視線的瞬間,蕭云瑾聽見了更漏報時的聲響。子時三刻的鐘聲里,祭臺下的機關(guān)開始運轉(zhuǎn),某種比巖漿更灼熱的液體正從地底涌出。她最后看見的是楚明翊被金線蠱蟲覆滿的身影,以及墻上突然亮起的第十二盞燈——燈芯里跳動的,赫然是自己七歲時的記憶。
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,她在巫族村落的溪邊玩耍。突然,一隊騎兵闖入,馬蹄踏碎了寧靜。她的父母將她藏進地窖,告訴她無論發(fā)生什么都不要出聲。然而,地窖的木板最終還是被掀開,刺眼的陽光中,她看見父母倒在血泊里,而楚明翊站在人群中央,面具下的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。
這一刻,所有的謎團終于解開。楚明翊選她為后,不是因為愛情,而是為了利用她巫族圣女的身份,完成最后的血祭。而她,從始至終,都是這場陰謀里的一顆棋子。
灼熱的液體漫過腳踝,蕭云瑾閉上雙眼,嘴角勾起一抹釋然的笑。她終于可以為族人報仇,終于可以結(jié)束這場持續(xù)了百年的血咒。在意識消散的最后一刻,她仿佛聽見了父母的呼喚,看見了族人的笑臉,還有那片永遠無法回去的故土。
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轟鳴,整個地宮坍塌?;鸸鉀_天而起,照亮了夜空,也照亮了楚明翊面具下驚恐的表情。金線蠱蟲在火中發(fā)出凄厲的慘叫,與地底傳來的哀嚎交織在一起,仿佛是對這個王朝最后的審判。
黎明時分,濃煙散去。曾經(jīng)輝煌的皇宮,如今只剩下一片廢墟。在廢墟的中央,一株藍色的蓮花悄然綻放,花瓣上凝結(jié)著晶瑩的露珠,像是巫族少女們最后的眼淚。而關(guān)于龍璽血咒的傳說,也隨著這場大火,永遠地埋進了歷史的塵埃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