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昌典當行的銅鈴在子時三刻響起時,林雪正盯著柜臺上的翡翠算盤出神。掌柜枯瘦的手指撥動碧綠珠子,算珠碰撞聲里混著父親袖袋中銀票的窸窣響動。檐角冰棱墜落的脆響突然刺進耳膜,她下意識攥緊包袱里的繡繃。
"死當活當?"掌柜的指甲劃過契約文書,朱砂印泥在桐油燈下泛著詭異的暗。林雪呼吸一滯——那抹紅與絹布上的印記如出一轍,連邊緣細微的鋸齒都分毫不差。
"自然是死當。"林老爺的袖口掃過柜臺,三張銀票蓋住了契約上"云錦"二字。他枯瘦的手背青筋暴起,壓著文書往掌柜面前推。"祖?zhèn)鞯奶K繡繃架,煩請..."
話未說完,林雪突然按住父親手背。她指尖正對著朱砂印旁那行小字——"乙酉年冬月廿三收當"。與賬本記載白亭驛蜀錦失蹤的日子絲合縫。
林老爺反手扣住女兒手腕的力道幾乎捏碎骨頭。他袖中滑落的銀票碎屑飄到契約上,蓋住了那個要命的日期。"小女頭回來典當行,看什么都新鮮。"枯啞的笑聲里,他另一只手摸向腰間玉佩,那是預備塞給掌柜的添頭。
柜臺后的棉簾突然掀起。穿灰鼠皮襖的賬房先生捧著茶盤進來,底與文書相觸時發(fā)出"咔"的輕響。林雪瞳孔驟縮——茶盤邊緣沾著星點朱砂,正緩緩蹭到契約空白處。
"嘗嘗今年的明前龍井。"賬房先生斟茶的手很穩(wěn),袖口漏出一截紅繩。林老爺的玉佩懸在半空,突然轉向茶盤。"先生辛苦。"玉墜子"當啷"砸在青瓷茶海上,驚得掌柜的翡翠算盤都跳了兩珠。
林雪趁機抽回手。繡繃夾層里的殘圖突然發(fā)燙,母親的聲音仿佛響在耳邊:"米漿遇熱顯形,遇冷凝固。"她佯裝整理鬢發(fā),指尖擦過茶盞——滾燙的。
"驗貨!"
鐵甲碰撞聲炸響在當鋪門口。三個披黑氅的軍漢踏碎一地月光,領頭的鐵護腕卡著門框,雪粒子從盔纓上簌簌震落。林老爺的銀票還粘在契約上,掌柜的翡翠算盤已經"嘩啦"掃進抽屜。
"例行搜查禁運蜀錦。"鐵甲衛(wèi)的佩刀橫在柜臺,刀鞘上凝著冰碴。林雪低頭盯著茶盤——朱砂印正在熱氣里慢慢暈開,像傷口滲血。
父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,賬本從袖袋滑出半截。賬房先生彎腰去撿,灰鼠皮襖擦過林雪肩頭,一股陳年霉味鉆進鼻腔。她胃部猛地抽搐——是白亭驛那批蜀錦特有的腐蠶藥味。
"繡繃也要查?"林老爺的咳嗽聲里帶著銀票的脆響。領頭鐵甲衛(wèi)的刀尖卻已挑開包袱布,露出繃架上焦黑的殘邊。林雪突然打翻茶盞,滾水潑在炭盆里騰起白霧。
蒸汽彌漫的剎那,她扯開衣襟暗袋。母親教的"飛針線"手法在指尖流轉,銀剪挑開繃夾層的聲響混在鐵甲碰撞聲里。殘圖邊緣卷起的瞬間,三根金線已經穿過素絹,將地圖紋樣轉繡進中衣暗袋。
"不過是繡繃。"鐵甲衛(wèi)的刀尖戳著焦黑處,火星濺到林雪手背。她沒縮手,反而將繡繃往炭盆方向推了推。米漿受熱滲出的古怪氣味里賬房先生突然插到雙方之間。
"軍爺仔細熏著。"灰鼠皮襖袖口拂過炭盆,那截紅繩徹底滑出來——是東宮令牌的穗子。林雪借著整理衣襟的動作按住暗袋,殘圖的輪廓硌著肋骨。鐵甲衛(wèi)的刀突然收回,在令牌前一寸停住。
掌柜的翡翠算盤不知何時又擺上了柜臺。"查完了就請軍吃茶。"碧綠珠子撞在朱砂印旁,林老爺的銀票已經不見蹤影。鐵甲衛(wèi)的佩刀入鞘時,林雪看見領頭人靴底沾著片枯葉——是太子別院特有的金絲楠木葉。
后院傳來馬匹嘶鳴。賬房先生引著鐵甲衛(wèi)往后門去,灰鼠皮襖掠過貨架時,一塊蜀錦殘料飄落。林雪踩住布料碾了碾,蠶藥味混著雪沫鉆進繡鞋。父親拽她袖子的力道大得驚人,柜臺上的契約卻不見了。
踏出當鋪時,子時的更鼓正敲到第五下。林雪在雪地里踉蹌半步,袖中暗袋的殘圖貼著肌膚發(fā)燙。父親突然往她手里塞了塊硬物——是那塊本該給掌柜的玉佩,背面新刻著"光祿寺"三字,刀痕里還沾著朱砂。
檐角陰影里傳來鐵甲輕碰聲。林雪握緊玉佩抬頭,正看見最后一盞燈籠映出賬房先生的側臉。那人摘灰鼠皮帽的瞬間,耳后露出道細疤——上月太子茶約時,奉茶的小廝耳后也有道同樣的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