燭火在銅鏡前搖曳,將林雪執(zhí)簪的手指映在素絹上。銀簪尖挑開玉佩背面"光祿寺"三字的刀痕時,朱砂粉末簌簌落在絹帕上。窗外風雪突然加劇,冰粒子砸在窗欞的聲響里混著鐵甲碰撞的悶響。她指尖發(fā)顫——那些本該守在當鋪的黑氅軍漢,此刻竟在林府墻外逡巡。
"姑娘?"貼身丫鬟的嗓音隔著門板發(fā)飄,"大夫人讓送賬本來..."
銅鏡映出林雪驟然繃直的脊背。梳妝臺抽屜里躺著今晨才補好的三頁蜀錦賬目,墨跡未干的邊角還沾著茶漬。她將絹帕往繡繃下一掩,銀簪劃過燭臺時故意帶落半截蠟淚。蠟油在玉佩表面凝成薄殼,遮住了正在絹上暈開的朱砂痕跡。
"進。"
門軸轉(zhuǎn)動的吱呀聲里,丫鬟捧著賬本的指尖泛白。林雪余光瞥見窗外黑影一閃,灰鼠皮襖的袖口在檐角掠過。她接過賬本的動作太急,紙頁擦過燭焰,焦糊味頓時漫過熏香。
"大夫人說缺的頁數(shù)..."
"前日驗貨時沾了茶,我重謄了。"林雪翻到新補的頁面,絹帕下的手指卻不停。銀簪蘸著蠟油,將朱砂粉末推進絹絲經(jīng)緯。母親教的米漿顯形術(shù)在記憶里浮現(xiàn)——那年冬夜,母親也是這樣用燭火烘著繡繃,素絹上漸漸顯出父親失蹤那夜的驛道地圖。
丫鬟突然湊近燭臺:"姑娘耳墜松了。"
冰涼的指尖擦過耳垂時,林雪看清對方指甲縫里的砂殘漬。這不是日常伺候的春桃。她佯裝扶簪,肘部撞翻盛著繡線的瓷盤。五色絲線滾落滿地,纏住了丫鬟的緞面繡鞋。
"笨手笨腳的。"林雪聲音突然拔高,"還不去換春桃來?"
銅鏡映出丫鬟退下時袖口的抖動。門合攏的剎那,絹帕上的朱砂已凝成細線,與繡繃殘圖拼出半幅巷道。太子別院后園的枯井位置赫然在目,墨線延伸處卻斷在玉佩邊緣。林雪猛地攥緊絹帕——缺了半邊的密道圖,恰是白亭驛賬目里消失的那頁蜀錦上曾繡過的紋樣。
瓦片輕響從頭頂傳來。這次不是風雪,是靴底碾過屋瓦的摩擦聲。她突然掀翻燭臺,火苗竄上懸在床幔旁的繡繃。焦糊味裹著米漿的古怪氣息爆開時,玉佩背面"光祿寺"三字突然滲出褐漿。蠅頭小楷在熱霧中浮現(xiàn):明日寅時,米漿為號。
"走水了!"
窗外的驚呼聲與銅盆落地聲同時炸響。林雪將絹帕按在燃燒的繡繃上,看火舌吞沒拼合的地圖?;沂笃ひ\的身影撞開房門時,她正用銀簪挑著玉佩往炭盆里送。
"姑娘當心!"假丫鬟的嗓音變了調(diào),撲來的動作卻慢了一拍。
玉佩墜入炭塊的悶響里,林雪拂袖掃落梳妝臺的脂粉匣。鉛粉漫天飛揚中,她看見對方耳后那道細疤——與當鋪賬房先生如出一轍。東宮的人竟已滲透到內(nèi)院。
"多謝姐姐救我。"她抓住對方手腕往炭盆方向帶,力道大得驚人,"這玉佩是父親給的添妝,燒了倒干凈。"
炭火噼啪開幾點火星。假丫鬟抽手的動作太急,袖中滑出半截紅繩。林雪踩住那截東宮令牌的穗子,在對方彎腰前搶先拾起。銅鏡映出她將紅繩纏進發(fā)髻的動作,燭光里像極了新嫁娘戴的喜繩。
府墻外突然響起馬匹嘶鳴。假丫鬟僵在原地,耳尖動了動——那是三長兩短的哨聲,東宮集結(jié)的暗號。林雪趁機將炭盆踢翻,燒紅的碎炭滾到對方裙邊。
"我去喚人收拾。"假丫鬟退得狼狽,后腰撞上門框時,一塊蜀錦殘料她襟口飄落。
林雪拾起布料碾了碾。熟悉的腐蠶藥味鉆進鼻腔,是白亭驛那批貨特有的防蛀藥劑。她望向窗外,鐵甲衛(wèi)的黑影正在撤崗,而更遠處的屋檐上,鼠皮襖的身影朝著太子別院方向疾奔。
寅時的更鼓從光祿寺方向飄來。林雪解開中衣暗袋,母親遺留的銀剪正硌著肋骨。炭盆余燼里,玉佩殘片上的"米漿為號"四字漸漸化成灰白。她突然想起七歲那年,母親握著她的手在繡繃上描圖:"熱霧顯形,冷鐵留痕——這才是林家女兒該會的針法。"
雪粒子突然密集起來,砸得窗紙簌簌作響。林雪將紅繩穗子系上銀剪,聽見后院傳來重物落水的悶響。銅鏡映出她唇角微揚的弧度,與母親當年繡完山河圖最后一針時的神情分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