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，南城的天空藍得刺眼，陽光炙烤著大地，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燥熱。
林諗一大早就到了公司，比平時更早。辦公室里冷氣開得很足，卻驅不散她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。
“早啊，姐?！标愡显獨鉂M滿地推門進來，手里抱著幾份整理好的文件，“都準備好了，這是最新的行程安排和各部門簡報，我復核了三遍。接待室也布置妥當了，水果、茶點都按最高規(guī)格備齊，投影設備調試完畢?！?/p>
林諗接過文件，快速翻看著。陳呦做事確實細致周全，條理清晰。
“挺好的?！彼c點頭，臉上露出一絲贊許，“辛苦了。”
“哪里，不累的?！标愡闲Φ醚劬潖潱S即又有些擔憂地問，“姐，你……還好吧？感覺你今天氣場特別強，有點……生人勿近？”
林諗揉了揉眉心，勉強笑了笑：“沒事，就是有點沒睡好。今天這場合，不能出錯，得打起十二分精神?！?/p>
她深吸一口氣，試圖壓下心底那點因為“余家太子爺”這個名頭而起的波瀾，以及更深處，那個模糊卻頑固的身影。
她看了昨天聶榮發(fā)來文件，已經(jīng)知道這位太子爺是誰。
上午十點整，聶榮親自打來電話，聲音帶著少有的嚴肅：“人到了，在樓下，直接去一號會議室。林諗，交給你了?！?/p>
“知道了，聶總。”林諗掛斷電話，和陳呦對視一眼，“走?！?/p>
陳呦點點頭，道：“好?！?/p>
兩人踩著高跟鞋，步履沉穩(wěn)地走向一號會議室。長長的走廊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。林諗挺直脊背，職業(yè)化的冷靜面具牢牢戴上。
無論來的是誰，她林諗，是代表公司來對接的，專業(yè)才是她的武器。
推開厚重的會議室大門，冷氣撲面而來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南城繁華的街景。會議桌主位空著，幾位公司高管已經(jīng)在兩側落座，氣氛肅穆。
林諗?shù)哪抗庀乱庾R地掃向門口方向。幾乎是同時，門外傳來清晰的腳步聲，沉穩(wěn)有力。
聶榮親自引著幾個人走了進來。
“余董，這邊請。這位就是我們負責本次接待和匯報的市場總監(jiān)，林諗。”
林諗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，抬眼望去——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。
陽光透過落地窗，勾勒出門口為首那個男人的輪廓。身形修長挺拔，穿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裝，更襯得肩寬腿長。
他微微側頭聽著聶榮的介紹，側臉的線條冷峻而熟悉，下頜線繃緊的弧度，曾無數(shù)次在她記憶里出現(xiàn)。
當他的目光轉過來，精準地落在她臉上時，林諗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沖向了頭頂，又在瞬間凍結。
是他。
余笙。
那個在火鍋店拉住她手腕的搬家工頭。
那個在樓下幫她搬過行李的“工人”。
那個……她以為早已被甩在過往塵埃里的人。
此刻，他站在耀眼的燈光下，被聶榮恭敬地稱為“余董”，眼神深邃，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和審視，靜靜地凝視著她。
那目光平靜無波，卻像帶著實質的重量，壓得林諗幾乎喘不過氣。
“林總監(jiān)？”聶榮略帶催促的聲音響起。
林諗猛地回神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，尖銳的痛楚讓她瞬間找回了理智。她強迫自己扯出一個更標準的職業(yè)微笑，微微欠身：“余董，您好，我是林諗。歡迎蒞臨視察指導?！?/p>
她的聲音平穩(wěn)，聽不出絲毫異樣，只有她自己知道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，震耳欲聾。
余笙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，那眼神復雜難辨，似乎想穿透她完美的面具。
最終，他只是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，聲音低沉而公式化：“林總監(jiān)，辛苦了?！彪S即在主位落座。
會議正式開始。
聶榮做了簡短的歡迎致辭后，主導權便交給了林諗。
“余董，各位領導，下面由我向各位匯報公司近期的運營概況、市場策略及重點項目進展……”林諗走到投影幕布前，打開精心準備的PPT。
她的聲音清亮、語速適中，邏輯清晰，將復雜的業(yè)務數(shù)據(jù)和分析娓娓道來，專業(yè)素養(yǎng)展露無遺。
余笙坐在主位，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，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投影幕布或手中的簡報上，偶爾會抬起眼，看向站在前方侃侃而談的林諗。
他的眼神很沉靜，帶著純粹的審視，仿佛真的只是在評估一位下屬的工作能力。
但林諗卻總能敏銳地捕捉到那目光的落點——有時是她翻動文件的手指，有時是她因專注而微微蹙起的眉心，有時，僅僅是她的側臉輪廓。
每一次不經(jīng)意的目光交匯，都像一根細小的針，輕輕刺在林諗緊繃的神經(jīng)上。
她必須調動全部的自制力，才能維持住聲音的平穩(wěn)和思路的連貫。
陳呦坐在后排記錄，敏銳地感覺到會議室里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低氣壓。
林總監(jiān)的表現(xiàn)無可挑剔，但那位年輕的余董……氣場太強大了，沉默得讓人心慌。
而且，她總覺得余董看林總監(jiān)的眼神……很特別，不像單純的上下級審視。
匯報按計劃進行著。到了“深入基層”環(huán)節(jié)，余笙提出要去技術研發(fā)部和客服中心看看。
一行人走出會議室，沿著辦公區(qū)行走。林諗作為引導者，走在余笙身側稍前的位置。
他身上那股清冽又帶著一絲極淡煙草味的氣息，若有似無地縈繞過來，熟悉得讓她心尖發(fā)顫。
“林總監(jiān)在公司多久了？”余笙忽然開口，聲音不高，剛好夠兩人聽見。
林諗腳步微頓，目不斜視地回答：“三年零四個月，余董?！?/p>
“嗯?！庇囿蠎艘宦?，沒再說話。但林諗卻感覺身旁那道目光，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，帶著探究，也帶著一絲……她不愿深究的復雜情緒。
在客服中心，余笙隨機抽聽了幾通電話錄音，又問了幾個關于客戶滿意度和問題處理流程的問題。
林諗對答如流，數(shù)據(jù)信手拈來，展現(xiàn)了她對業(yè)務的熟悉程度。
視察接近尾聲，一行人回到高層辦公區(qū)。余笙的腳步在經(jīng)過林諗辦公室門口時，停了下來。
“這是林總監(jiān)的辦公室？”他看著那扇緊閉的門。
“是的，余董?！甭櫂s連忙答道。
余笙的目光轉向林諗，語氣平淡：“方便參觀一下嗎？想看看我們市場總監(jiān)的工作環(huán)境?！?/p>
這個要求有些意外，但合情合理。聶榮看向林諗。
林諗?shù)男拿偷匾怀?。她的辦公室……里面還殘留著她日常生活的痕跡，更重要的是，她不想在更私密的空間里單獨面對他。但她無法拒絕。
“當然，余董請?！彼贸鲨€匙，上前開門，指尖微微發(fā)涼。
門開了。寬敞明亮的辦公室，收拾得還算整潔，但桌上堆疊的文件夾、窗邊生機勃勃的綠植、衣架上隨意搭著的薄外套，無不透露出主人的生活氣息。
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她慣用的那款紫荊花調香水的淡香。
余笙走了進去，目光緩緩掃過。聶榮和陳呦等人識趣地停在門口。
空間瞬間變得逼仄。林諗站在門邊，感覺室內(nèi)的冷氣似乎都失去了作用，一股無形的壓力從余笙身上散發(fā)出來。
他走到她的辦公桌前，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桌面，最后停在桌角一個不起眼的小相框上。相框里，是林諗、白蘇和林赫在某個海邊笑得沒心沒肺的合影。
他的指尖在那個笑容燦爛的林諗臉上停頓了一瞬
林諗?shù)男奶鴰缀跬Ｖ埂?/p>
“工作強度不小?！彼K于開口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，聲音低沉，聽不出情緒，“林總監(jiān)看起來，很敬業(yè)?！?/p>
“職責所在?！绷终?shù)穆曇粲行┌l(fā)緊。
余笙轉過身，正面對著她。兩人之間隔著幾步的距離，卻仿佛隔著千山萬水。
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，在他深邃的眉眼間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。
他看著她，目光沉沉，里面翻涌著她看不懂也拒絕去看懂的情緒。
沒有了會議桌上那種刻意的疏離和審視，此刻他的眼神直接、專注，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探尋，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。
林諗強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，指甲更深地陷進掌心。她不能示弱，尤其是在他面前。
“余董視察完了嗎？如果結束了，我送您出去?！彼恼Z氣客氣而疏離，帶著明顯的逐客意味。
余笙的喉結滾動了一下。他向前邁了一步，距離瞬間拉近。
林諗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濃密睫毛下，眼底深處壓抑著的洶涌暗流，以及那抹……深切的痛楚。
“諗諗……”那兩個字從他唇齒間溢出，低沉沙啞，帶著一種近乎破碎的溫柔和懇求，瞬間擊穿了林諗辛苦維持的盔甲。
她渾身一僵，下意識地后退半步，撞到了門框，發(fā)出輕微的響聲。
門外等待的聶榮等人似乎有所察覺，探頭看了一眼。
這一眼讓林諗瞬間清醒。她猛地吸了一口氣，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，像淬了毒的冰針，直直刺向余笙。
“余董！”她提高了聲音，刻意強調著這個冰冷的稱謂，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寒冰，“這里是公司，請稱呼我的職位！視察已經(jīng)結束，如果沒有其他公事，請允許我送您離開！”
她的聲音不大，卻字字清晰，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劃清界限的冰冷。
余笙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下去，如同被狂風撲滅的燭火。
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，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太多——痛苦、無奈、不甘，還有一絲近乎絕望的了然。
他最終什么也沒再說。所有的情緒被他強行收斂，重新覆上那層冰冷漠然的殼。
他微微頷首，轉身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辦公室，背影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蕭索。
聶榮和陳呦連忙跟上。
林諗獨自留在辦公室里，門被輕輕帶上。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，緩緩滑坐到地上。
強撐的冷靜面具徹底碎裂，胸口劇烈地起伏著，大口喘著氣，臉色蒼白如紙。
為什么？為什么偏偏是他？為什么要在她以為一切都已經(jīng)過去的時候，以這種方式，帶著這樣碾壓性的身份，重新闖入她的生活？
門外，電梯下行。
余笙站在轎廂里，金屬壁面映出他毫無表情的臉。聶榮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匯報著后續(xù)安排，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。
腦海中只有林諗那雙冰冷決絕、充滿抗拒和恨意的眼睛。
她還是……不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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