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我想做個清單。"

周三早晨，余晴剛走進713病房，柯徐就開門見山地說道。她坐在床上，面前攤開著一本嶄新的素描本，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蒼白的臉上，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輪廓。

"什么清單？"余晴放下書包，好奇地湊過去。

柯徐的筆尖在紙面上輕輕敲擊："手術前...想做的事。"

余晴的心猛地一沉。下周三是手術日，醫(yī)生昨天剛詳細解釋了風險——腫瘤位置特殊，靠近腦干，手術過程中可能出現(xiàn)各種并發(fā)癥。那些醫(yī)學術語在她腦海中回蕩：出血、神經(jīng)損傷、甚至...

她甩甩頭，強迫自己回到當下："好啊，我們一起想！第一項是什么？"

柯徐的筆尖停在紙面上，留下一個小小的墨點："看日出。真正的日出，不是從醫(yī)院窗戶看到的。"

"可是醫(yī)生說你不能離開醫(yī)院..."余晴咬著下唇。

柯徐抬起頭，眼神出奇地明亮："所以...要偷偷溜出去。"

余晴瞪大眼睛："你瘋了？萬一出事怎么辦？"

"比死在手術臺上更糟嗎？"柯徐輕聲反問。

這句話像一把鈍刀，狠狠刺進余晴的胸口。她張了張嘴，卻發(fā)不出聲音。陽光依然明媚地灑在病床上，窗外鳥兒歡快地叫著，一切都那么正常，除了這個殘酷的事實——她最好的朋友可能會死。

"好。"余晴最終說道，聲音顫抖但堅定，"我們?nèi)タ慈粘觥?

柯徐的眼睛亮了起來，嘴角微微上揚。她低頭在清單上寫下第一項，字跡小而整齊："1. 看一場真正的日出。"

"第二項呢？"余晴擠出一個笑容，努力讓氣氛輕松些。

"在街上大聲唱歌。"柯徐不假思索地回答，"不用在乎別人眼光那種。"

余晴笑了："這個簡單！還有呢？"

"喝一次酒。"柯徐繼續(xù)寫，"雖然醫(yī)院肯定不會允許..."

"我們可以用葡萄汁假裝！"余晴眨眨眼，"再加點氣泡水，保證以假亂真！"

柯徐也笑了，這是余晴這幾天來看到她最真實的一個笑容，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，像是陽光終于穿透了烏云。

清單越來越長，有些項目天真得讓人心碎——吃一整盒冰淇淋，在雨中跳舞，給陌生人一個擁抱...每一項都簡單而純粹，像是要把一生錯過的青春都濃縮在這幾天里。

"最后一項，"柯徐停下筆，抬頭看著余晴，"畫一幅你的肖像。真正的，完整的，不是速寫。"

余晴的心跳漏了一拍："為什么是我？"

柯徐的目光溫柔而堅定："因為...我想記住最重要的東西。"

余晴的視線模糊了，她假裝整理書包以掩飾自己顫抖的手指："那我也要寫一封信給你。最長的，最肉麻的那種。"

"成交。"柯徐伸出手，小指微微彎曲。

余晴勾住她的小指，兩人的指尖都冰涼，卻在相觸的瞬間傳來奇異的溫暖。

"明天早上四點，"柯徐壓低聲音，"護士交班的時候溜出去。我已經(jīng)查過了，東郊海濱公園視野最好，而且清晨人少。"

余晴驚訝于她的周密計劃："你早就預謀好了？"

柯徐只是神秘地笑了笑，那笑容讓余晴想起藝術節(jié)前的柯徐——眼中閃著狡黠的光，像是藏著什么秘密。

第二天凌晨三點半，余晴就來到了醫(yī)院。夜班護士正在打盹，她輕手輕腳地溜進713病房，發(fā)現(xiàn)柯徐已經(jīng)穿戴整齊，甚至畫了淡淡的妝來掩蓋病容。

"你確定身體沒問題？"余晴小聲問，幫她拔掉監(jiān)護儀的連接線。

柯徐點點頭："今天感覺特別好，頭都不怎么疼了。"

兩人像特工一樣溜出病房，躲過夜間巡邏的保安，從緊急出口溜到醫(yī)院后院。余晴早就踩好點，那里有一段矮墻可以翻出去。

"我先上去，然后拉你。"余晴靈活地爬上墻頭，伸手給柯徐。

柯徐的動作比想象中敏捷，兩人很快翻到墻外。凌晨的空氣清新冷冽，帶著露水的味道。余晴叫了提前預約的出租車，司機是個和善的中年人，對兩個女孩這個時間出門似乎見怪不怪。

"去看日出？"司機透過后視鏡看了她們一眼，"年輕真好啊。"

東郊海濱公園空無一人，只有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在黎明前的寂靜中格外清晰。余晴扶著柯徐走到一處視野開闊的草坪，鋪開帶來的野餐墊。

"冷嗎？"余晴注意到柯徐在微微發(fā)抖。

"有點。"柯徐承認道，聲音很輕。

余晴立刻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，然后緊緊挨著她坐下。柯徐的身體單薄得像張紙，隔著衣服能感受到她凸出的肩胛骨。余晴忍住鼻酸，假裝專注于東方的天際線。

"其實..."柯徐突然說，"我從來沒看過日出。"

"一次都沒有？"余晴驚訝地問。

柯徐搖搖頭："小時候父母忙，沒時間帶我去。長大后...總覺得有很多'更重要'的事要做。"

余晴想起柯徐父母那永遠嚴肅的面孔和精致的西裝，胸口泛起一陣酸澀。她悄悄握住柯徐的手，發(fā)現(xiàn)它冰涼得像塊石頭。

"以后我們可以經(jīng)常來看，"余晴說，假裝沒注意到"以后"這個詞有多么不確定，"夏天，秋天，冬天...每個季節(jié)的日出都不一樣。"

柯徐沒有回應這個承諾，只是輕輕捏了捏余晴的手指。

東方的天空漸漸由深藍變成淡紫，又染上一絲粉紅。云層被鍍上金邊，海面閃爍著細碎的光斑。當?shù)谝豢|陽光終于躍出海平面時，柯徐屏住了呼吸，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那輪紅日。

陽光照在她臉上，給蒼白的皮膚添了一抹血色，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長的陰影。余晴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無法移開視線——柯徐看日出的樣子比日出本身更美，眼中盛滿了純粹的驚嘆和喜悅，像個第一次看到魔術的孩子。

"真美..."柯徐輕聲說，聲音微微顫抖。

余晴點點頭，喉嚨發(fā)緊："嗯，真美。"

她不確定柯徐是在說日出還是別的什么。那一刻，她多希望時間能夠靜止，讓她們永遠停留在這個光芒萬丈的瞬間。

回醫(yī)院的路上，柯徐靠在余晴肩上小憩，呼吸輕淺而均勻。余晴小心地扶著她翻墻，溜回病房，剛好趕在早班護士查房前?？滦炜雌饋砥v但滿足，嘴角一直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。

"下一個項目是什么？"余晴幫她重新接上監(jiān)護儀。

柯徐看了看清單："下午...在街上唱歌。"

于是那天下午，趁著柯徐父母去和醫(yī)生談話的空檔，兩人又溜出醫(yī)院，來到醫(yī)院后面的小商業(yè)街?？滦爝x了首簡單的民謠，余晴用手機播放伴奏，兩人站在人行道上，開始唱歌。

起初柯徐的聲音很小，幾乎被街頭的嘈雜淹沒。但隨著余晴越來越放得開，甚至手舞足蹈起來，柯徐也逐漸放開了聲音。路人有的匆匆走過，有的駐足微笑，還有個老奶奶往她們面前的空地上放了枚硬幣。

"我們被當成街頭藝人了！"余晴咯咯笑著撿起硬幣，"給，你的第一筆演出費。"

柯徐接過硬幣，鄭重地放進口袋："我要留著它...永遠。"

這句話讓余晴的笑容僵在臉上。永遠有多遠？下周三之后，還會有多少個這樣的下午？她迅速轉(zhuǎn)移話題，指著街對面的冰淇淋店："要不要現(xiàn)在完成'吃一整盒冰淇淋'項目？"

接下來的幾天，她們以驚人的效率完成著清單上的項目。用葡萄汁假裝香檳，在病房里干杯；趁護士不注意，在淋浴間里打開花灑模擬雨中跳舞；甚至說服了一位和藹的老護工接受她們的"給陌生人一個擁抱"。

只有最后兩項遲遲沒有完成——柯徐要為余晴畫肖像，余晴要寫給柯徐的信。

手術前一天的下午，柯徐終于拿出了素描本和彩色鉛筆。余晴坐在窗邊的椅子上，陽光為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。

"別動得太厲害。"柯徐輕聲說，鉛筆在紙面上流暢地移動。

余晴努力保持靜止，但目光無法從柯徐臉上移開。她畫畫的樣子的確像被施了魔法——眉頭微蹙，嘴唇輕抿，全神貫注的樣子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她和她的畫。鉛筆的沙沙聲在安靜的病房里格外清晰，像某種溫柔的白噪音。

畫了將近兩小時，柯徐終于放下筆，揉了揉太陽穴："好了。"

余晴迫不及待地跑過去看，然后屏住了呼吸——畫中的她栩栩如生，不僅僅是外表，更捕捉到了某種內(nèi)在的神韻。陽光透過她散落的發(fā)絲，眼睛里有細碎的光點，嘴角含著若有若無的微笑，整個人看起來既鮮活又溫柔。

"這...這太美了。"余晴輕聲說。

余晴小心地接過素描本，手指輕輕撫過紙面，生怕弄糊了鉛筆線條。在畫的右下角，柯徐簽了名，還畫了一顆小小的星星。

"我會永遠珍藏它。"余晴說，聲音哽咽。

那天晚上，余晴沒有回家?？滦旄改冈诟舯诩覍傩菹⑹疫^夜，她則堅持要留在病房陪柯徐。護士破例允許了，給她加了一張簡易床。

但兩人誰都沒有睡意。余晴趴在床邊寫信，涂涂改改，寫了又撕；柯徐則整理著她的素描本，偶爾抬頭看看窗外的夜空。

"聽說今晚有流星雨。"柯徐突然說。

余晴抬頭："真的？可惜從這里看不到..."

柯徐神秘地笑了笑，從床頭柜抽屜里拿出一個小巧的投影燈："張明昨天帶來的。說是...病房里的星空。"

她關掉頂燈，打開投影儀。剎那間，天花板上灑滿了星星，藍色的光點緩緩移動，如同真實的夜空。余晴驚訝地張大嘴，這比她想象的還要美。

"幫我一下。"柯徐示意余晴扶她起來。

兩人擠在狹窄的病床上，肩并肩躺著看"星空"。投影儀的星星偶爾會劃過一道光，模擬流星的效果。余晴偷偷瞥了一眼柯徐的側臉，藍色的星光映在她蒼白的皮膚上，像是給她罩上了一層薄紗，美得不真實。

"信寫好了嗎？"柯徐突然問，眼睛依然望著天花板。

余晴搖搖頭："怎么寫都不夠...總覺得還有更多想說的。"

柯徐輕輕笑了："那就...手術后給我。我們有的是時間。"

這個樂觀的假設讓余晴的鼻子發(fā)酸。她翻了個身，突然緊緊抱住柯徐，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?？滦斓纳砩嫌邢舅臍庀ⅲ灿械南窗l(fā)水香味，瘦得能摸到骨頭的輪廓，卻依然溫暖而真實。

"余晴..."柯徐的聲音很輕，幾乎像是嘆息，"我好像有點喜歡你。"

這句話像一滴熱水落在余晴心上，燙得她渾身一顫。她抬起頭，在閃爍的星光中對上柯徐的眼睛——那里面盛滿了不確定和小心翼翼的期待，像個害怕被拒絕的孩子。

"我知道。"余晴輕聲回答，緊握她的手，"我也是。"

沒有夸張的告白，沒有山盟海誓，就這樣簡單的幾個字，卻在星光下顯得無比真實?？滦斓难劬α亮似饋?，嘴角微微上揚。她伸手輕輕碰了碰余晴的臉頰，指尖冰涼卻溫柔。

她們就這樣依偎著，看著天花板上的星星緩緩移動，直到睡意漸漸襲來。余晴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柯徐的手指輕輕梳理著她的頭發(fā)，像是一種無聲的告別和承諾。

明天的手術會成功的。必須成功。因為她們還有那么多未完成的約定，還有那封沒寫完的信，還有...剛剛萌芽就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感情。

星光依然在頭頂流轉(zhuǎn)，余晴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是——如果祈禱有用，她愿意整夜不睡，只為換取一個奇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