柿樹

雖沒親眼瞧見你紅著眼眶從大隊長辦公室出來，二中隊長還是在休假前嗅出來點不對味兒。

???????“跟你商量個事?！辫F路正審閱手里的隊務(wù)交接表。

???????商量？二中隊長腿都打軟。怎么還用上這種措辭了，總不會不給假了吧？他小心翼翼道：“您說?！?/p>

???????“你那有套抹臉的東西？”鋼筆懸而未落，鐵路語氣尋常道：“就是什么水啊防曬霜的一堆?！?/p>

???????“之前給我媳婦兒買的，這……不犯紀(jì)律吧?！倍嘘犻L被問懵了，沒道理這也要管呀。

???????“我的意思是，想讓你割愛?！辫F路手起筆落，把假條上的“3”給改成了“5”，復(fù)又批了個大大的“同意”。

???????“來回路上就要兩天了，還真打算看一眼就回來？那尊夫人只怕要罵到我頭上的?！辫F路眼鋒掠過去，“再說，人家懷了身孕，你就帶些涂涂抹抹的回去？不知好歹了吧。”

???????二中隊長撓撓后頸，“這不是倉促嘛，也沒準(zhǔn)備?！?/p>

???????說完便見他們大隊長從柜子里拿出兩提東西，打眼一看，盡是些女性補(bǔ)品。二中隊長表情頓時微妙起來。

???????“少瞎想?！币惶щ?，鐵路就知道他要憋什么屁，先發(fā)制人道：“本來是王團(tuán)長愛人過生日，特意備的禮，這不沒送出去。你不要就算了。”

???????“要的要的！”

???????都說禮輕情意重，可禮再重，只怕也抵不過王團(tuán)長的怨氣重。二中隊長還在憋笑，沒成想，鐵路又甩給他一個信封。

???????“給孩子的。我這沒紅包，你出去自己換一個?；厝ザ喔牲c活兒，少讓你媳婦兒忙里忙外，聽見沒有！”

???????老A也算出了名的和尚廟。高危還不著家，做他們的愛人要比一般軍嫂承擔(dān)得更多。

???????“謝謝大隊長！”二中隊長明白這份良苦用心，有些感動，“那抹臉的我給您拿上來？”

???????“送方教授那兒去吧?！?/p>

???????方教授愛用這些？

???????不對吧。二中隊長緩過神來，不會是給……等會兒！小菜農(nóng)不是袁朗女朋友嗎？頭前還借車給他哄人呢。

???????壞了壞了，二中隊長捏著信封里的錢，頓覺有些燙手。

???????果不其然，紅包不是好得的——

???????“記得抄一份《內(nèi)務(wù)條令》交上來。無緊急情況在非作訓(xùn)區(qū)疾跑，等你媳婦兒生產(chǎn)，是不是還要把我這兒的直升機(jī)開上天？”

???????二中隊長干笑兩聲，已經(jīng)在想該怎么跟袁朗提個醒了。

???????本以為著急叫你回來趕進(jìn)度，沒想到是師兄那邊試驗田出了岔子。時間緊迫，你和方教授硬是熬了一天一宿，先給老A趕出一份詳細(xì)計劃。誰知隔天他就跟你說了眼前的打算。

???????掐著手心，你語帶著惶恐：“老師，我不行的，我沒一個人完成過這些……”

???????“你不是沒完成過，你是沒機(jī)會一個人做完。”場地邊臨時搭建的草棚里，方教授脫下外套搭在椅背上，整個人瘦削卻矍鑠，“現(xiàn)在機(jī)會放到你面前，問你要不要，不是問你怕不怕?！?/p>

???????你低頭看著那份計劃表，昨天它剛按照你的思路，在方教授的點撥下一點點成形。今天就成了搖搖欲墜的危墻，隨時都能倒下來砸垮你。

???????“技術(shù)層面我可以遠(yuǎn)程支援。其他方面……”方教授稍頓，“我和鐵大隊長反映過了，想必這邊也會盡力配合。你得明白，把擔(dān)子交給你，不是有心要看你摔跟頭，而是我知道你能挑起來?！?/p>

???????你訥訥點頭，不敢說話。

???????“是不是覺得老師是個甩手掌柜？”方教授看出你面服心不服，笑了笑，“我年紀(jì)大了，許多事很難親力親為。你看，從頭到尾你忙得最多，最后功勞落到我頭上，你冤不冤？”

???????可你本就是助手，甚至連這資格也是老師破格給的。

???????你只恨自己笨嘴拙舌，剛要爭辯就被拍了拍肩膀，“我知道你不在意。也知道你能吃苦、更不怕吃苦?？扇巳绻粫钥啵且缘侥囊惶炷?？你一直很爭氣，不比你兩個師兄差。只是有時候，也該掙一掙機(jī)會。我不回去，等于你永遠(yuǎn)也站不上前面。”

???????“我的學(xué)生，絕不能只會給我打下手。你們未來，都是要能獨當(dāng)一面，像種子一樣播撒到需要的地方去的！這種保密項目的實操經(jīng)歷，是論文里寫不出來的背書，也是你將來站穩(wěn)腳跟的底氣。”

???????你知道老師向來是肯為你們打算的，只是擔(dān)子一下落在肩頭，有些壓人。

???????忽聽見一聲輕咳。來人軍裝齊整，正是鐵路。

???????也許剛做完請示，他看上去風(fēng)塵仆仆?？芍灰驹谀抢铮头€(wěn)如磐石。

???????“方教授，我跟她說兩句?！?/p>

???????你只來得及朝方教授望一眼，就被叫了出去。

???????“方教授的決定，你尊重就好。”

???????“可這事找到老師，是沖著老師的名譽和水準(zhǔn)。”你忍不住問：“換了我，萬一出問題，會不會影響老師？會不會……連累你？”

???????情急之中，你下意識捉住他的手腕。指尖率先觸碰到腕表，心跳似乎就跟著指針一起，亂了節(jié)奏。

???????“方教授不是還會遠(yuǎn)程技術(shù)支援？其他的，我兜著?！辫F路看向你的目光坦蕩極了，手臂肌肉卻緊繃著，不動聲色地往回收。???????

???????“在老A的地盤上，你只要不把這里付諸一炬，都不算大問題?！?/p>

???????語畢，手腕已然抽離。冰涼的腕表剮蹭到掌心肉，撕扯著隱秘的期盼，在皮膚上遺下淺淺的印記。他轉(zhuǎn)身走進(jìn)草棚去與方教授交談，只留下一個寬闊疏離的背影。

???????陽光粗暴地曬下來，熱氣騰得人心里發(fā)酵出酸意。五指抓握兩下，空空如也，卻無端讓人嘗出一種滋味，像是分離。

???????孤雀被光照昏了頭，砰砰砰地反復(fù)撞在玻璃上。

???????它和你一樣，都出了問題。

???????你想，再不透口氣，你會變得不正常。

???????沿著樹蔭胡亂轉(zhuǎn)了幾圈，試圖甩掉那份焦躁，不知不覺竟走到訓(xùn)練場附近。

???????烈日下，一群人喊著號子跑得滿頭大汗。老A管他們叫“南瓜”。???????????

???????“南瓜”又代表什么？你曾問這么吳哲。

???????吳哲告訴你：南瓜，就是一群勇者。

???????此刻，這群勇者喘得像拉風(fēng)箱，而不遠(yuǎn)處，陰涼下站著兩個人。

???????一個背手而立，面冷如鐵。

???????另一個側(cè)對著你，墨鏡被推到額頭上，正盯著那群地獄中的南瓜。

???????涂滿臉的迷彩襯著他饒有興致的神色，如炬的目光像只蹲在樹杈上伺機(jī)而動的豹。?????????????

???????同樣的迷彩、同樣的姿態(tài)，那是你錯失的往昔！

???????情緒一瞬間達(dá)到極值，你惶然地需要抓住點什么，迫切證明自己不是孤立無援。

???????腳下步伐開始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
???????再快！

???????還得更快！

???????你開始全力奔跑。風(fēng)從耳邊刮過，好像再次響起的螺旋槳聲。是追不上的直升機(jī)，也是不愿再次承受的失去感。

???????袁朗一早察覺到你，直到你從背后撲過來，才忽然一個矮身。

???????眼看隊長要親手給人家女孩兒一個背摔，齊桓都沒想到人能這么干。可下一秒，卻見袁朗收勢一扯，把你拉回身前，胸膛緊貼著后背將你擁了起來。

???????齊桓再次震驚，還能這么干？

???????“搞偷襲啊？”磁性的聲線里帶著幾分愉悅，袁朗一副人贓并獲的樣子跟你咬耳朵，呼吸時起伏的胸廓貼在你的肩脊上，那是他鼓噪的生命。

???????可他沒想到，真正的偷襲在此刻。

???????與其說是吻，倒更像輕蹭。迷途的小動物慌不擇路地尋求依靠，凌亂地落在一道道迷彩上，甚至沒有章法地挨到敦厚的唇上，帶著孤注一擲的急切和些許風(fēng)的微涼。

???????確定要這么干嗎……齊桓默默背過身去。雖然不背過去，袁朗也能當(dāng)作看不見他。

???????遇到你忽如其來的熱情，即便摸不著頭腦，卻不妨礙袁朗的興奮。微微拉開一點距離，他單手拽出別在肩絆里的奔尼帽，拍在腦袋上，拽下的帽檐剛好扣住湊在一起的兩張臉。

???????“想我也要注意點影響?！鄙蠐P的語氣和說出的話，截然相反?？上Я?，遠(yuǎn)處的小南瓜們看不見。

???????你卻聽不見他說話的聲音。只是側(cè)著身，不斷觸摸他涂滿迷彩的臉。

???????——那不是他的臉。

???????袁朗飛揚的神采就定格在這一瞬，他看見了你的眼睛。

???????一雙濕潤的、明明看著他，卻在看別人的眼睛。

???????他像是忽然冷卻下來，從血液到眼神，全都退了潮，如墜冰窖。

???????這細(xì)微的神情變化將你一下從失去的過往中拉了出來。驟然驚醒，你如遭雷劈般僵住，隨即掙開那灼人的懷抱，連退好幾步。

???????實在不知如何面對，你最終只哆嗦著丟下句“對不起”，轉(zhuǎn)身便跑。

???????袁朗沒有追。

???????他站在原地，望著你慌亂的背影，什么也沒說。

???????倒是齊桓手足無措——完了，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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