柿樹

你幾乎憑著本能沖出了訓練場。

???????轉(zhuǎn)角沒看清人，一下重重撞在對方肩膀上，沖力讓你差點摔倒，卻不足以讓你停下。

???????“當心！”吳哲被撞退半步，忙扶穩(wěn)你，“怎么跑得這么急？”

???????清澈而關切的眼中，倒映著你的失魂落魄。

?????????????????

???????如果說，你和吳哲的交情始于初到老A時他遞給你的糖果，那進階還真得算齊桓一份功勞。???????

???????那日，吳哲捧著他的一株“寶貝”，欲言又止地來請教?；ㄆ恐?，各色小石子襯著圓滾滾的球莖，顯得溫潤可人。你猶豫著問：“這是你買的？”

???????“是我買的?！蓖械凝R桓道：“叫什么風信子？我尋思給他這添個品種?！?/p>

???????“你們倆之前都沒實際見過風信子？”

???????兩人齊刷刷搖頭。吳哲指著那綠油油的葉子道：“書上倒是漂亮?？绅B(yǎng)到現(xiàn)在，光長桿子了。”

???????那不奇怪。你努力維持著表情，“這得問菜刀哥從哪里淘的了?！?/p>

???????自從外號和齊桓平輩以后，才驚覺什么不茍言笑都是他裝出來的。

???????“就在路邊。”齊桓不明所以，“那人說是歐洲的品種，我看挺精神就買了。”

???????忍了又忍，嘴唇都咬出一排牙齒印來，你還是沒忍住，把那植物從花瓶里拎出來送到齊桓面前，“你聞聞有什么味道？”

???????齊桓疑惑地湊近嗅了下，“好像有點刺激性氣味?！?/p>

???????“是啊，切開還辣眼睛呢?！?/p>

???????吳哲一拍額頭，“敢情還真是個洋蔥?！?/p>

???????明白自己上了當，齊桓黝黑的臉上難得掠過一絲紅，“瞎耽誤工夫！”說著就要把這“騙子”拎去扔了。

???????吳哲攔住他，“鐘無艷雖丑，卻能勸諫齊宣王。菜刀同志，你這是送了我一株正宮娘娘。”

???????年輕的少校，似乎總能夠保持他內(nèi)心的細膩與柔軟。???????

???????“我陪你找個地方坐坐吧，這么跑要吃不消的?！币娔闵袂榛秀?，吳哲兩步追上來。

???????“往前出了作訓區(qū)，糾察看到說不準還要問，報到大隊長那兒就不好了。”???????

???????一語中的，緊繃的神經(jīng)終于有所松懈。

???????見你聽得進話，吳哲便松了口氣，很快從小賣部拿著水出來，擰開瓶蓋遞給你，“喝點水緩緩。”

???????掌心接觸到冰涼的瓶身，漂浮的意識才有了著陸感。

???????風夾雜著隱約的口號聲，拂動花壇里幾叢半死不活卻依舊頑強的野草。吳哲就那樣安靜地陪著你，在花壇邊落座。

???????汗?jié)竦暮箢i被涼意滲透，促使你混亂的頭腦像生銹的齒輪般開始重新轉(zhuǎn)動。

???????想起剛才不管不顧、蠻牛一樣悶頭撞了他，你不自覺地佝僂起來，手指攥緊膝上的布料，“對不起，剛剛……冒犯了?！?/p>

???????冒犯？這真是個新鮮詞。

???????“我們這不講究這個。在老A，誰要跟你三請四讓、彬彬有禮，多半是被操練到大腦缺氧，還沒緩過來呢?！?/p>

???????緊抿的嘴角極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。密不透風的墻上，開了一道小縫。

???????“再說，你也是無心之失?！彼裁炊紱]問，卻好像洞悉了七八分，“要是心里堵得慌，還想發(fā)泄，等歇過來了，我陪你去訓練場跑幾圈，吼兩嗓子也行。”

???????“不！”

???????聽到“訓練場”，你幾乎條件反射，礦泉水一下沒握住，灑出幾滴來。

???????心中猜測在你的反應上得到印證，吳哲越發(fā)了然，“和袁朗有關？”

???????你張了張嘴，羞恥感卻像潮水般涌上來。這事做得太荒謬，又怎么輕易說得出口呢。

???????低頭避開他的視線，你沉默地擰開瓶蓋又擰上。反復幾次，直到接連灌了兩大口水，那股涼意順著食道滑下去，才勉強壓下心頭的慌亂。

???????再次開口，濃重的鼻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羞愧：“吳哲，我、我做了件很糟糕，很過分的事。我對不起袁朗?！?/p>

???????盯著水泥地上的開裂，你斷斷續(xù)續(xù)吐露著發(fā)生的一切。

???????盡管有些語無倫次，可吳哲還是在那些混亂且充滿自我否定的語句中，精準抓住了關鍵。

???????“我一直以為我喜歡他，原來我只是把他當成……”你幾乎說不下去，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極大的不齒。

???????吳哲抬眉，聲音依舊溫穩(wěn)：“他之前知道嗎？”

???????頓了頓，你小幅度地搖了搖頭。

???????“有刻意對他隱瞞過什么，或者對他撒過謊、假裝過什么嗎？”

???????你茫然地繼續(xù)搖頭。

???????“那你對不起他什么？”

???????見你愣在那里，一臉“我明明很混蛋你為什么這么問”的表情，吳哲心道：就這還能混蛋得過爛人？他又不是個傻子。

???????“虛情假意，是欺騙。一顆真心擺出來，只是還沒拎清它到底向著誰，那叫人之常情。尤其是在咱們這種地方?！?/p>

???????見多了生與死、苦與樂，許多事就變得沒那么重要了。因此對于你第一次搖頭，吳哲打心眼里是不信的。爛人是什么省油的燈嗎？

???????“袁朗這個人，怎么說呢?！?/p>

???????嘴上是“從來不干強力要人的事”，可只要他認定了、只要他覺得值，那不管你心向何方，都要撐到你眼里只有他為止。

???????吳哲拿起自己還剩小半的水，在手里掂了掂，像在體會某種分量，“他的韌性與手段，是超出常人想象的?！?/p>

???????恐怕感情上還是個賭徒！

???????“總之，你可別把他當成玻璃做的?！蓖唤ㄖ懈畛刹灰?guī)則形狀的藍天，吳哲平和道：“人都有被情緒，或者被某種強烈執(zhí)念裹挾的時候，做出些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的事?！?/p>

???????富有穿透力的目光重新落到你身上，不帶任何評判，“你現(xiàn)在這樣懊惱，是覺得傷害了別人的感情，也打破了內(nèi)心的道德底線，違背了自己處世的原則，對嗎？”

???????你痛苦地點頭，把臉埋進掌心。

???????爛人就是爛人，沒有精鋼鉆還非攬瓷器活。吳哲一通腹誹，可轉(zhuǎn)念一想，又好像不是完全沒希望。

???????至少，在意才會為此內(nèi)疚。

???????就當日行一善吧……吳哲見不得你把自己蜷成只鴕鳥，嘆了口氣，“你就算把自己埋了，問題也還在。”

???????“我會去道歉的?！蹦銦o助地抬頭望向吳哲，“只是我現(xiàn)在，腦袋里很亂……”

???????“不著急?！眳钦茑嵵亓诵?，“在那之前，我有個問題。”

???????“你說你把袁朗當成了別人。”他直視著你的眼睛，不給你回避的機會，“別人是誰？”

???????匕首精準剖開了問題核心。一瞬間，你感到全身血液都涌了上來。

???????“你有沒有想過，為什么會在那個時候，讓你產(chǎn)生那樣的沖動？是你潛意識里的渴望，還是某種壓力下的應激反應？”吳哲聲音不高，卻字字清晰。

???????平靜的湖面，因石子的投入而蕩起層層漣漪。

???????“我不知道……我只是覺得很慌。”

???????“那就試著去知道。”

???????像解題一樣，吳哲將全部的已知和未知都列在你面前，引導著你去看清它們之間的關系。

???????“好好想一想，你對袁朗是什么感覺？對鐵……對那個讓你產(chǎn)生幻視的人又是什么感覺？是未曾得到的執(zhí)念？還是對他們所代表的某種東西的向往？這些感覺，和你現(xiàn)在面臨的壓力、內(nèi)心的恐懼，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？”?????????????

???????他停下來，給你時間去消化。

???????袁朗也好，其他人也好，在真誠面對他人之前，總得先真誠地面對自己。

???????吳哲想，你得先看明白自己的心。

???????與此同時，他忽然有了一個新的問題，“你有沒有試過心理咨詢？”

???????“我不敢。”

???????“為什么？”

???????“我害怕失去……如果攤開是一場空，我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。”

???????“那我是不是可以假設，在你心里其實一直就有一個答案，只是不敢去證實呢？”

???????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中，猛地穿透進一束強光。你難以置信地緩緩睜大眼睛，瞳孔映出吳哲直指人心的笑意。

???????“想明白了？那起來吧，也不能總在這吹風。”他掌心向上，帶著溫和與鼓勵。

???????不再猶豫，你將手遞給他。

???????稍一用力，他便將你從低矮的花壇邊穩(wěn)穩(wěn)拉了起來。

???????就在你站穩(wěn)身體的剎那，吳哲動作猛地一滯。

???????一種莫名的壓力毫無征兆地降臨。

???????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，吳哲飛快撒開你的手，身體瞬間繃直，因你狀態(tài)好轉(zhuǎn)而浮起的笑也瞬間消失。

???????光影勾勒出來人干脆凌厲的輪廓，他似乎已經(jīng)站了一會兒，無聲無息。?

???????此刻，鞋底碾起石礫，每一下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。吳哲有些發(fā)毛。???

???????“大隊長……”

???????完全無視了站得筆直、神情僵硬的吳哲，鐵路將目光定格在你的臉上，看不出情緒。

???????徑直走到你面前停下，鐵路微微低下頭，用自然而然的口吻道：“方教授下午走，跟我去送送。”

上一章 （17） 柿樹最新章節(jié) 下一章 （19）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