槐海市的風里總帶著咸味。
云眠站在貨車旁,看著搬運工將最后一件家具——母親再婚時買的那個歐式梳妝臺——抬進單元樓。她手里攥著一瓶冰鎮(zhèn)橘子汽水,水珠順著瓶身滑下,浸濕了她的掌心。
“眠眠,別愣著,去小賣部再買幾個衣架?!蹦赣H在不遠處喊她,聲音里帶著久違的輕快,“要塑料的,金屬的會生銹,這兒離海太近了?!?/p>
云眠點點頭,目光掃過馬路對面那家招牌褪色的小賣部——“好鄰便利店”,綠色字體邊緣已經剝落成斑駁的白色。這是她來到這座沿海城市后記住的第一個地方。
繼父正在和搬運工結賬,他的女兒——那個比云眠小兩歲的女孩周小雨——正蹲在花壇邊逗一只三花貓。云眠從她們身邊經過時,聽見女孩小聲嘀咕:“……干嘛非要搬來和我們住?!?/p>
云眠假裝沒聽見,只是將汽水瓶捏得更緊了些。
推開小賣部的玻璃門,冷氣混著海鮮干貨的腥味撲面而來。柜臺后坐著一位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,正用收音機聽著咿咿呀呀的戲曲。云眠尋找著走向最里側的日用品貨架。
“奶奶,要三十個。”她拿著塑料衣架對老人說,聲音比預想的還要輕。
老人瞇起眼,從老花鏡上方打量她:“小姑娘,塑料的十個一板,要三板是嗎?”
云眠點頭。
“你們是202新搬來的吧?”老人一邊掃碼一邊問,“那房子空了好些年啦?!?/p>
“嗯?!痹泼邞?,余光瞥見貨架角落擺著幾盆小小的多肉植物。最邊上那盆已經有些枯萎,葉片邊緣發(fā)黃打卷,像被海風灼傷了。
“送你這個?!崩先送蝗粡墓衽_下面拿出一個鐵皮盒子,“新住戶禮物。”
盒子里是曬干的槐花,淡黃色的小朵蜷縮著,散發(fā)出若有若無的甜香。槐海市的市花,母親今早指給她看過,說等到六月,整個城市都會淹沒在這種香氣里。和她喜歡的洋桔梗不一樣。
云眠道了謝,將鐵盒塞進口袋。這時門鈴又響,周小雨闖了進來,馬尾辮因為奔跑而高高揚起。
“爸爸讓你再買兩卷膠帶!”她沖云眠喊完,立刻被冰柜吸引,“哇,有海苔冰淇淋!”
云眠沉默地拿了膠帶去結賬。老人看著她,又看看正把冰淇淋包裝紙撕得嘩啦響的周小雨,忽然補充道:“妹妹,海邊的墻容易潮,衣櫥里記得放除濕盒?!?/p>
這話讓她愣了一下。她想起以前住的老房子,每年梅雨季,父親都會在衣柜里掛一種藍色的除濕袋。那時候水珠會順著袋底慢慢積聚,像一場微型降雨。
回到新家時,搬運車已經開走了。繼父在陽臺上抽煙,母親正指揮周小雨擦桌子。云眠把衣架放進自己房間——這個朝北的小間還沒裝窗簾,下午的陽光直射進來,將木地板曬出刺眼的白斑。
她坐在光斑邊緣,從口袋里掏出那盒槐花。鐵盒打開時發(fā)出輕微的咔嗒聲,幾粒干花被震落到地板上。云眠俯身去撿,突然發(fā)現地板縫隙里嵌著一枚小小的貝殼,大概是從前住戶留下的。
貝殼是淡淡的粉色,邊緣已經磨得光滑。云眠用指甲輕輕把它撬出來,對著陽光看了看,然后放進鐵盒,和槐花躺在一起。
樓下傳來母親喊她吃飯的聲音。云眠把鐵盒塞到枕頭底下,起身時瞥見窗外那家小賣部的招牌。夕陽此刻正照在“好鄰便利店”幾個字上,剝落的綠色漆面突然變得鮮明起來,像一片被沖上岸的海藻。
云眠摸了摸枕頭下的鐵盒,心想等安定下來,或許該去買下那盆受傷的多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