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寺衙門坐落于皇城西南隅,朱漆大門,石獅肅立,透著一股不容侵犯的森嚴氣度。
清晨,謝渡滄換上一身略顯寬大的青色官袍,手持吏部文書,踏入了這道高高的門檻。
空氣里彌漫著陳舊卷宗、墨錠和一種說不清的、類似于刑具特有的冷鐵氣息。
往來官吏步履匆匆,面色多是沉肅,低聲交談也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簡潔,無人對一個新來的、面容過分年輕文弱的小評事投以過多關(guān)注。
他被一名面無表情的老吏引著,辦完了簡單的入職手續(xù),然后被帶到了他所屬的——一個堆滿了如山卷宗的偏廳。
這里似乎是專門存放陳年舊案卷宗的地方,空氣滯澀,光線昏暗,只有寥寥兩三個同樣穿著低品級官服的人埋首在紙堆里,偶爾發(fā)出幾聲疲憊的咳嗽和翻動紙張的嘩啦聲。
引路的老吏含糊地指了個空位給他,丟下一句“先將這些嘉佑三年的舊檔按州縣歸類整理,若有缺失破損,登記造冊”,便不再理會他。
顯然,這并非什么熱門的差事,更像是被遺忘的角落。但正合謝渡滄之意。
他不動聲色地坐下,目光快速掃過周圍。同僚們似乎早已習(xí)慣了這種沉悶,對他這個新來的,只是懶懶地抬了下眼皮,算是打過招呼,便又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,帶著一種被歲月磨平棱角的麻木。
謝渡滄并不急于打探什么,他依言開始整理那堆積滿灰塵的卷宗。
動作細致,條理清晰,將一卷卷或新或舊、或完整或殘破的檔案按照地域、年份分門別類。
他的手指拂過那些泛黃脆弱的紙頁,上面記錄著無數(shù)陌生的悲歡離合、罪與罰,卻都與他的目標相去甚遠。
一整天,他都在這種枯燥的整理中度過。
耳中聽到的,無非是同僚抱怨差事繁瑣、俸祿微薄,或是某個陳年舊案中的奇聞異事,當作苦中作樂的談資。
無人提及江南,無人提及姑蘇,更無人提及書畫失竊之類的案子。
但他極有耐心。如同一個最老練的獵人,安靜地潛伏著,等待獵物自己露出痕跡。
期間,有一位穿著深綠色官袍、氣質(zhì)更為凝練的中年官員進來過一次,似乎是他們的上司。
他看了眼謝渡滄,問了句“新來的?”,得到肯定答復(fù)后,只淡淡囑咐了一句“用心做事”,便轉(zhuǎn)身離開。同僚低聲告知,那是寺丞周大人。
謝渡謙恭地應(yīng)下,記下了這位頂頭上司的樣貌。
日落時分,散值的鐘聲響起。
同僚們?nèi)缑纱笊猓杆偈帐皷|西離去。
謝渡滄是最后一個走的,他仔細地將整理好的部分歸檔,又看了一眼那依舊浩瀚的卷宗山海,才默默離開。
走出大理寺威嚴的大門,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。他輕輕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氣,壓下心頭的些許焦躁。
白鶴如同幽靈般,在不遠處一個賣胡餅的攤子旁現(xiàn)身,看似隨意地踱步過來,與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。
兩人一前一后,沉默地走在回林府的路上。直到拐入一條僻靜的巷子,謝渡滄才放緩腳步,低聲道:“如何?”
“衙門四周守衛(wèi)森嚴,明暗哨皆有規(guī)律可循。后巷有一家茶肆,二樓臨窗位置可觀大理寺側(cè)門出入。”白鶴的聲音壓得極低,語速平穩(wěn),“今日可有發(fā)現(xiàn)?”
謝渡滄微微搖頭:“暫無。還需時日?!?/p>
他頓了頓,“日后我散值,會固定去那家茶肆坐一刻鐘?!?/p>
“明白?!卑Q應(yīng)道,“我會在附近?!?/p>
這是他們約定的聯(lián)絡(luò)方式。
大理寺內(nèi),謝渡滄是孤身一人,但他知道,白鶴始終在外,是他最敏銳的眼睛和最可靠的退路。
回到林府,林文淵并未多問他在大理寺的情形,只是囑咐他謹言慎行,步步為營。
夜深人靜,謝渡滄再次取出那半幅《江山雪霽圖》。
在燈下細細摩挲那焦黑的邊緣,看著畫紙上隱約的山水輪廓、殘缺的印章題跋。
父親,您讓我?guī)е鼇黹L安,究竟要找什么?
害我謝家滿門的,又是否就在這重重宮闕、深深衙門的某個陰影里?
他將殘畫緊緊貼在胸口,閉上眼,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和仿佛從中滲出的、血與火的氣息。
大理寺的第一日,平靜無波。
但他知道,這平靜之下,暗流早已開始涌動。他需要更快地熟悉這里,更需要一個契機,一個能讓他合理觸及那些真正敏感檔案的契機。
他需要等待,也需要主動創(chuàng)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