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中三年級,神奈川綜合病院的天臺。
午后的陽光帶著灼人的熱度,曬得水泥地面發(fā)燙。
風很大,吹得他們的隊服獵獵作響。幸村精市穿著寬大的病號服,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,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,像燃燒著兩簇不滅的火焰。
他望著遠方網(wǎng)球場的方向,聲音不大,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:“雅治,等我回來。我們一起打進全國大賽決賽,一起捧起冠軍獎杯。然后……我們一起成為職業(yè)選手,站上世界的舞臺!這是我們的約定!”
少年鳶紫色的發(fā)絲在風中飛揚,映襯著那張?zhí)撊鯀s無比耀眼的臉龐。
“Puri~當然?!?/p>
當時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?好像是滿不在乎地笑著,拍了拍胸脯,眼底卻同樣燃著火焰。
“部長大人就安心養(yǎng)病吧,等你回來,我們一起去拿全國三連霸!職業(yè)賽?小意思啦!”
少年意氣,揮斥方遒。
以為只要伸出手,就能牢牢抓住夢想的星光。
以為那個如神明般強大的部長,一定能戰(zhàn)勝病魔,回到他們身邊。
后來,手術(shù)成功了。
他們歡呼,擁抱,喜極而泣。
幸村回來了,帶著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,帶領(lǐng)他們再次踏上征途。
那場全國大賽,打得天昏地暗,拼盡了所有人的骨血。
三連霸的夢想近在咫尺,卻又最終化為泡影……那巨大的失落感,至今想起,胸口依舊悶得發(fā)疼。
再后來呢?
命運露出了它最猙獰的獠牙。
當幸村精市終于以職業(yè)畫家的身份享譽世界,當所有人都以為那段病痛的陰霾早已徹底消散時,那個看似陽光明媚的午后,復發(fā)的病癥卻如同最冷酷的死神,毫無征兆地帶走了他。
就在他二十五歲,生命和才華都如夏花般絢爛盛放的年紀。
那個關(guān)于職業(yè)網(wǎng)壇、關(guān)于并肩作戰(zhàn)的約定,永遠地,被刻上了“未完成”的烙印,成了一個在時光中不斷潰爛的傷口。
“還是很難忘呢……”
仁王無意識地呢喃出聲,聲音輕得如同夢囈。
頒獎禮上那震耳欲聾的掌聲、經(jīng)紀人興奮的祝賀、跡部遞來的紅酒……此刻都變得無比遙遠,只剩下那個少年時代共同立下的、帶著青澀熱血味道的誓言,還在耳邊清晰得如同擂鼓,一下下,沉重地敲打著早已疲憊不堪的靈魂。
他低下頭,目光落在手中輕輕晃動的高腳杯上。
猩紅的酒液倒映著車頂昏黃的燈光,扭曲、晃動,像一灘凝固的血,又像他此刻混亂不堪的心緒。
窗外的雨聲陡然變得狂暴起來,噼里啪啦地砸在車頂和玻璃上,聲勢驚人。
這聲音……像極了。
像極了國三關(guān)東大賽決賽的那天。
雨水冰冷地澆在頭上、身上,浸透了運動服,黏膩地貼在皮膚上。
真田在場上,被那個叫越前龍馬的青學一年級生逼到絕境。
他們所有人站在場邊,心一點點沉下去。
柳蓮二緊抿著唇,數(shù)據(jù)筆記本的邊緣被他無意識地捏得變形。丸井文太吹泡泡糖的節(jié)奏完全亂了。
切原赤也的眼睛紅得嚇人,死死盯著場內(nèi)。
而自己呢?
只能眼睜睜看著真田引以為傲的“雷”,被那個小鬼一次次不可思議地打回來,看著比分無情地滑向深淵。
十六連霸……前輩們一代代傳承下來的、屬于立海大王者的無上榮光,就在那個冰冷的雨天,在他們眼前,被硬生生斬斷。
那一刻的無力感和屈辱感,混合著冰冷的雨水,滲進了骨髓里,從未真正離開過。
“小心——?。?!”
跡部景吾那向來優(yōu)雅從容、帶著華麗尾音的聲調(diào),在瞬間拔高、扭曲,變成了一聲驚駭欲絕的嘶吼,如同冰錐狠狠刺破了車廂內(nèi)壓抑的寂靜!
仁王還沉浸在那片冰冷的雨幕和沉重的回憶里,思維如同被黏稠的糖漿包裹,運轉(zhuǎn)遲滯。
他甚至來不及思考那聲音里蘊含的巨大恐懼,只覺得眼前的世界猛地被一片刺眼到極致的白光徹底吞噬!
那光,白得沒有一絲雜質(zhì),白得令人眩暈,瞬間剝奪了他所有的視覺。
緊接著,一股無法抗拒、狂暴到極致的力量從側(cè)面狠狠撞了上來!
“轟——?。?!”
震耳欲聾的巨響,玻璃瞬間粉碎迸濺的尖嘯,金屬車體被巨力撕扯、扭曲變形發(fā)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……所有的聲音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股毀滅性的音浪,狠狠砸進仁王的耳膜,直沖腦海深處!
時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按下了慢放鍵。
身體被巨大的慣性狠狠拋起,又重重落下。安全帶勒進皮肉的劇痛如此清晰,天旋地轉(zhuǎn)。
整個世界都在瘋狂地旋轉(zhuǎn)、翻滾、破碎。碎裂的玻璃像冰晶般在眼前飛舞,折射著車外混亂閃爍的燈光和瓢潑的雨幕。
冰冷的雨水混雜著溫熱的液體,濺在臉上,帶著淡淡的鐵銹味。
在意識被無邊無際的黑暗徹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秒,在那片混亂、刺眼、充斥著毀滅性噪音的漩渦中心,奇異般地出現(xiàn)了一片寧靜的光。
刺目的白光如同潮水般退去,視野里只剩下柔和、溫暖的微光。
光暈中心,一個熟悉得讓他心臟驟然停跳的身影緩緩浮現(xiàn)。
鳶紫色的柔軟發(fā)絲,在虛無的光暈中仿佛帶著圣潔的光澤。
那張清俊溫雅的臉上,是他記憶中從未褪色的、帶著包容和鼓勵的溫柔笑容,足以撫平世間所有的傷痛和遺憾。
幸村精市就那樣微笑著,朝他伸出了手,指尖仿佛帶著陽光的溫度。
清晰而熟悉的聲音,帶著少年時代特有的清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,跨越了生死的界限,穿透了毀滅的喧囂,無比清晰地、溫柔地響徹在他即將沉淪的靈魂深處——
“雅治,我們一起打網(wǎng)球吧!”
“雅治一直都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呢?!?/p>
“雅治,如果這次手術(shù)成功的話…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哦……”
那聲音如同最溫暖的海浪,輕輕包裹住他不斷下墜的意識。
秘密……
那個在手術(shù)室大門關(guān)閉前,幸村眼底閃過的、帶著某種奇異光彩,最終卻沒能說出口的秘密……到底是什么?
巨大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、近乎解脫的安寧感,如同溫柔的潮水,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痛楚、所有的悔恨、所有的不甘和疑問。
也許……就這樣結(jié)束了吧?
也好。
他太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