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日的暖陽裹著柳絮，穿過湘妃竹簾上細密的菱形紋路，在紅木長案上灑下銅錢大小的光斑，又被案頭擺放的青銅香爐切成破碎的金箔。折府正廳內(nèi)，鮫綃紗幔如流動的云絮隨風(fēng)輕揚，數(shù)十盆白梅錯落有致地擺在紫檀木花架上，花瓣上還凝著清晨的露珠，暗香混著龍涎香的氣息在空氣中浮動。折母端坐在主位，金絲繡著牡丹的裙擺鋪滿雕花檀木椅，手中的鎏金護甲一下又一下叩著扶手，發(fā)出清脆的聲響，目光透過廳前的雕花槅扇，掃過前庭絡(luò)繹不絕的馬車 —— 那些朱漆車輪碾過青石板，揚起細碎的塵埃，在光柱中翻滾。

折皎身著月白襦裙，裙裾上繡著銀絲勾勒的并蒂蓮，束發(fā)的白玉蘭釵在光影中泛著溫潤的光。他垂眸安靜地坐在兄長身側(cè)，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陰影，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口的盤扣。而折淙的坐姿看似端正，玄色錦袍下的雙腿卻交疊又松開，反復(fù)數(shù)次。他的目光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，總是不受控地落在弟弟泛著紅暈的耳垂上。自從山洞那夜后，每當(dāng)折皎靠近，他胸口就像是揣著一團隨時會炸開的野火，此刻見弟弟被燭火映得愈發(fā)清秀的面容，喉結(jié)劇烈地滾動了一下，伸手端起茶盞，卻發(fā)現(xiàn)茶水早已涼透。

“陳侍郎家的千金擅琴藝，七弦琴彈得那叫一個繞梁三日；王將軍之女精通騎射，去年秋獵還得了頭彩……” 媒婆搖晃著手中繪滿鴛鴦的絹扇，尖細的嗓音在廳內(nèi)回蕩，驚得梁上筑巢的燕子撲棱棱振翅。折淙盯著茶盞中漂浮的茶葉，卻想起在山洞里，折皎顫抖著將冰冷的身軀貼上來的溫度，想起對方緊緊環(huán)住自己時，發(fā)間若有若無的皂角香混著血腥味。那些回憶如附骨之疽，越是想驅(qū)趕，越是在腦海中翻涌，讓他既眷戀又惶恐，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軟肉，卻渾然不覺。

“折二公子，請品鑒小女的書畫?！?一位身著鵝黃襦裙的少女被母親半推半搡著到跟前，裙裾掃過青磚，發(fā)出沙沙輕響。少女怯生生地展開畫卷，宣紙上的墨竹蒼勁有力。折皎禮貌地起身，衣袂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風(fēng)，拂得案頭的宣紙微微卷起：“勞煩姑娘，兄長近日舊傷未愈，不便久視。” 說著便接過畫卷，指尖不經(jīng)意間擦過少女的手腕。

這一幕落在折淙眼中，仿佛被放大了百倍。他猛地握緊茶盞，指節(jié)泛白，瓷質(zhì)的杯壁發(fā)出細微的 “咔咔” 聲。他突然想起在山洞中，折皎也是這樣將自己護在身后，用單薄的身軀擋住毒蛇?？纱丝蹋粗艿芘c陌生女子的觸碰，心中泛起的酸澀如潮水般將他淹沒。他清楚地知道，自己對弟弟的這份在意，早已超出了尋常兄弟之情，可禮教綱常如同一把重錘，一下又一下砸在心頭。當(dāng)另一位姑娘笑意盈盈地為折皎斟茶，滾燙的茶水注入白瓷杯的聲音，在他耳中卻像是灼人的烙鐵，恨不得立刻上前將人拉開，卻又生生忍住，別過臉時，牙齒幾乎要將下唇咬破。

折母敏銳地察覺到長子的異樣，鳳目微微瞇起。她原以為兒子只是重傷后心緒不佳，此刻見他盯著折皎的眼神灼熱而復(fù)雜，像是困在蛛網(wǎng)中的獸，掙扎又無助，心中不由得泛起疑慮。“淙兒，你看李家姑娘如何？” 她試探著開口，手中的護甲無意識地轉(zhuǎn)動。卻見折淙猛地回神，像是被驚雷劈中，神色不自然地別開臉，喉間發(fā)出干澀的聲響：“母親做主便好?！?起身時太過倉促，錦袍下擺掃過案幾，差點將青銅香爐打翻。

夜色漸深，銀白的月光爬上雕花窗欞，將廳內(nèi)的燭火襯得愈發(fā)昏黃。相親會接近尾聲，折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，轉(zhuǎn)身便撞上折淙熾熱的目光。兄長倚在廊柱旁，胸口劇烈起伏，呼吸有些急促，望著他的眼神里藏著風(fēng)暴，卻又在觸及他疑惑的眼神時，慌亂地移開視線，袍袖下的雙手死死揪住衣料：“去…… 去歇著吧?！?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。

折皎站在原地，看著兄長匆匆離去的背影，袍角掃過青石板，發(fā)出拖沓的聲響。銅鏡在袖中微微發(fā)燙，映出折淙在回廊盡頭駐足回望的身影，那眼神里的掙扎與眷戀，讓他莫名心慌。而折淙躲在暗處，望著弟弟遠去的背影，雙手死死攥住欄桿，指節(jié)泛白，木欄桿被捏得吱呀作響。夜風(fēng)卷起他的發(fā)梢，拂過滿是痛苦與糾結(jié)的面容，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誡自己，那是自己的弟弟，是血脈相連的至親，可心底翻涌的情愫，卻如決堤的洪水，再也難以壓制，眼眶漸漸泛起紅意，分不清是因為夜風(fēng)太涼，還是心中的矛盾太過煎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