諾頓·坎貝爾感覺自己正在融化。黑暗溫柔地包裹著他,像被浸在一池溫暖的墨水里。肋骨處的疼痛已經(jīng)變成遙遠的嗡鳴,血液流失帶來的寒冷反而讓意識變得異常清晰。他知道,這是死亡臨近時特有的清醒——記憶開始倒帶,生命中最珍貴的片段正如同深海的發(fā)光水母,在意識的暗流中緩緩浮現(xiàn)。
最先亮起來的是那一抹月光般的銀。
"您手里的石頭在唱歌。"
那個聲音就這樣突兀地闖入了諾頓的生命。記憶中的雨幕里,銀發(fā)男子撐著黑傘向他走來,傘沿垂落的水珠串成晶瑩的簾幕。諾頓永遠記得那一刻的悸動——當對方修長的手指指向他懷中沾滿泥水的礦石標本時,他竟荒謬地覺得自己的心臟也變成了那塊被發(fā)現(xiàn)的赤鐵礦,在雨聲中砰砰作響。
"克雷伯格先生,您真的相信石頭會唱歌嗎?"三周后的傍晚,諾頓站在音樂學院玻璃花房的臺階上,看著弗雷德里克調(diào)試那架擺在紫藤花下的三角鋼琴。暮色為他的銀發(fā)鍍上金邊,發(fā)梢隨著調(diào)試琴弦的動作輕輕搖晃,像一簇跳動的燭火。
弗雷德里克轉過頭,灰藍色的眼睛在夕陽下呈現(xiàn)出蜂蜜般的色澤。"不是相信,諾頓,是聽見。"他牽起諾頓長滿繭子的手按在鋼琴共鳴板上,"就像現(xiàn)在,我能聽見你的心跳在C大調(diào)上徘徊。"
諾頓的手掌下傳來細微的震動。他不知道那是鋼琴的余韻還是自己突然加速的脈搏,只感覺弗雷德里克的拇指正輕輕摩挲他腕間凸起的骨節(jié),那觸感讓他想起自己收藏的某塊被溪水打磨了千年的鵝卵石。
記憶的畫面開始溶解。黑暗深處傳來碎石崩塌的悶響,諾頓在混沌中蜷縮起身體。疼痛又回來了,像是有把鈍刀在慢慢鋸開他的胸腔。但更強烈的是遺憾——他還沒能告訴弗雷德里克,那天在花房里,他其實偷偷藏起了一枚從對方銀發(fā)上掉落的花瓣。
新的記憶氣泡浮現(xiàn)在黑暗里。這次是冬夜壁爐前,弗雷德里克裹著羊毛毯子讀他新作的樂譜,銀發(fā)在火光中呈現(xiàn)出液態(tài)白銀的質感。諾頓假裝在研究新采集的云母片,實際上目光不斷描摹著對方被暖光柔化的側臉。
"這首是給你的。"弗雷德里克突然說。他舉起樂譜,諾頓看到標題頁寫著《致N.C.的變奏曲》"每個變奏都用了你送我的石頭做意象——這段顫音是紫水晶,這里連續(xù)的三連音是黃鐵礦的立方晶體..."
諾頓接過樂譜時,他們的指尖在羊皮紙上相觸。壁爐里爆出一顆火星,他突然意識到那些所謂的礦石意象不過是借口,就像他每次送標本時精心準備的礦物學解說,都只是為了掩飾想見對方的拙劣理由。
"彈給我聽。"諾頓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。弗雷德里克微笑時眼角泛起細紋,讓他想起巖石表面被歲月雕刻出的溫柔紋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