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順著弗雷德里克·克雷伯格的傘沿滴落,在他锃亮的牛津鞋周圍形成一圈小水洼。他抬頭看了眼腕表﹣﹣晚上十點四十七分,又錯過了最后一班直達公寓的巴士。廣告公司的提案截止日像懸在頭頂?shù)倪_摩克利斯之劍,這已經(jīng)是他連續(xù)第三周加班到深夜。
"該死。"他低聲咒罵,胃部傳來抗議的絞痛。公司樓下的便利店三明治早已售罄,而他的冰箱里只剩半瓶過期的脫脂牛奶。
轉過街角時,一抹暖橘色的燈光刺破雨幕。弗雷德里克瞇起近視的眼睛,發(fā)現(xiàn)那是家從未注意過的小咖啡店。褪色的招牌上用花體寫著"黃昏豆蔻",櫥窗里擺著幾個造型奇特的咖啡杯雕塑。
門鈴清脆地響起時,弗雷德里克聞到了混合著肉桂與深烘咖啡豆的香氣。他的眼鏡瞬間蒙上霧氣,只能模糊看到吧臺后有個高大的身影正在擦拭咖啡機。
"歡迎光臨﹣-"低沉的男聲帶著些許驚訝,"這個點還有客人。"
弗雷德里克摘下眼鏡用領帶擦拭,"還營業(yè)嗎?"
"對于淋濕的小貓,總是營業(yè)的。"對方輕笑時,喉結在麥色皮膚下滾動。弗雷德里克戴上眼鏡,終于看清這個穿著深灰圍裙的男人-﹣亂糟糟的卷發(fā)像是被自己揉過無數(shù)遍,左頰有道淺淺的疤痕,卻意外地不顯猙獰。
"諾頓·坎貝爾。"男人伸出布滿燙傷痕跡的手,"店長兼唯一員工。"
"弗雷德里克·克雷伯格。"他猶豫地握上去,對方掌心粗糙的溫度讓他指尖微顫,"有…能快速填飽肚子的東西嗎?"
諾頓的眉毛挑了挑,"焦糖瑪奇朵配藍莓松餅?松餅是兩小時前烤的,不過加熱后應該--"
"完美。"弗雷德里克打斷他,突然意識到自己打斷了對方。但諾頓只是笑了笑,轉身時圍裙帶子勾勒出精瘦的腰線。
他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,公文包里的設計稿邊緣已經(jīng)卷曲。透過雨痕斑駁的玻璃,對面寫字樓還有十幾層亮著燈,像一個個透曠牢籠。弗雷德里克無意識地用指甲刮擦著桌面上某位顧客刻下的愛心圖案,直到陶瓷杯底與木桌碰撞的聲響將他驚醒。
"你的'救命套餐'。"諾頓放下托盤,松餅上融化的黃油正滲入每一個氣孔,旁邊杯中的奶泡堆成蓬松的云朵。弗雷德里克注意到他小指戴著枚變形的銅戒指。
第一口熱咖啡滑入喉嚨時,弗雷德里克幾乎呻吟出聲。不是公司自動販賣機那種焦苦的液體,而是帶著太妃糖香氣的暖流,恰到好處的甜度讓他僵硬的肩頸微微放松。
"慢點喝。"諾頓靠在相鄰的椅子上,手臂肌肉在卷起的袖口下舒展,"你看上去像被吸干了靈魂。"
弗雷德里克自嘲地扯了扯領帶結,"廣告公司的日常。今天總監(jiān)否決了第十七版設計方案。"
"十七版?"諾頓吹了個口哨,"你們在給教皇設計新圣袍?"
"比那更糟。"弗雷德里克咬下松餅,藍莓在步間爆開酸甜的汁液,"是女性內(nèi)衣廣告。"
諾頓大笑時眼角擠出細紋,弗雷德里克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正盯著對方鎖骨處露出的咖啡豆紋身。某種溫暖的東西在他胸腔擴散,與咖啡因無關。
"你每天都營業(yè)到這么晚?"
"通常九點關門。"諾頓用抹布擦拭根本不存在的污漬,"但我的公寓就在樓上,偶爾會下來調(diào)試新配方。"
弗雷德里克瞥見吧臺后貼滿便簽的配方本,某種專業(yè)性的好奇壓倒疲憊,"那些雕塑是你做的?"
"業(yè)余愛好。"諾頓的耳尖突然泛紅,"用報廢的咖啡機和零件…嘿,你的領帶沾到果醬了。"
當諾頓的拇指擦過他絲綢領帶上的藍莓漬時,弗雷德里克聞到了對方手腕上混合著咖啡與雪松的氣息。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突然意識到這是兩周來第一次有人觸碰自己-﹣上次還是地鐵里某個醉漢的肘擊。
"你應該常來。"諾頓收回手時指尖在顫抖,"我的松餅需要忠實粉絲。"
雨聲漸歇時,弗雷德里克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說完了整個項目組的糟心事,包括總是偷他創(chuàng)意的副總監(jiān)和愛在會議室吃韭菜盒子的財務主管。諾頓給他續(xù)了第三杯咖啡,這次加了額外的香草糖漿。
"明天見。"付賬時弗雷德里克脫口而出,隨即被自己的直白嚇到。但諾頓只是將找零放進他掌心,銅戒指擦過他的生命線。
"七點前藍莓松餅管夠。"
此后三周,黃昏豆蔻成為弗雷德里克加班后的固定站點。某個周四的深夜,當他帶著被客戶否決的第十八版方案闖進咖啡店時,諾頓正在關閉收銀機。
"打烊了。"諾頓頭也不抬地說,卻在聽到熟悉的公文包落地聲后轉過身,"…冰箱里還有最后一塊紅絲絨蛋糕。"
弗雷德里克癱在慣常的座位上,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。諾頓注意到他右手小指纏著創(chuàng)可貼﹣﹣設計師們修改圖紙時常見的鉛筆摩擦傷。
"今天又是什么災難?"諾頓將蛋糕推到他面前,奶油芝士糖霜在燈光下泛著珍珠光澤。
"客戶想要'既清新又性感,既保守又大膽'的視覺效果。"弗雷德里克用叉子狠狠戳進蛋糕,"還要在明天早會前改完。"
諾頓突然抓住他的手腕,"停,你在謀殺我的蛋糕。"他的拇指按在弗雷德里克脈搏處,"閉上眼睛。"
"什么?"
"信任練習。"諾頓的聲音突然很近,"閉眼。"
當睫毛垂下時,弗雷德里克感到一勺冰涼甜膩的物體抵在唇間。他下意識張嘴,海鹽焦糖與巧克力的風暴在味蕾炸開。諾頓的呼吸噴在他鼻尖,帶著濃縮咖啡的苦澀香氣。
"好吃嗎?"
弗雷德里克睜開眼,發(fā)現(xiàn)諾頓正凝視著自己沾著奶油的嘴角。某種危險的電流順著脊椎竄下,他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數(shù)清對方睫毛。
"…再來一口。"
諾頓的喉結滾動了一下,這次他用手指抹乙些許奶油,緩慢地涂在弗雷德里克下唇。當弗雷德里克伸出舌尖舔舐時,他聽到諾頓發(fā)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喘息。
"你總是這樣喂顧客?"弗雷德里克聲音發(fā)緊。
"只喂特別難伺候的。"諾頓的指尖仍停留在他唇邊,"尤其是那些把奶油弄得到處都是的…"
弗雷德里克抓住諾頓的手腕,將他拉近。蛋糕叉掉在地毯上發(fā)出悶響,他們的膝蓋在桌下相撞。諾頓的瞳孔在暖光下呈現(xiàn)出蜂蜜般的琥珀色,弗雷德里克能看清自己扭曲的倒影。
"樓上。"諾頓突然說,"如果你真的不想回去改方案…"
公寓比弗雷德里克想象的整潔,原木書架上塞滿二手烹飪書和機械手冊。諾頓關上門時,弗雷德里克注意到他圍裙下牛仔褲的腰線,以及皮帶扣上小小的咖啡豆雕刻。
"你確定?"諾頓轉身時撞倒了調(diào)料架,肉桂粉與可可粉的云霧在空氣中彌漫,"我可能.太擅長這個。"
弗雷德里克扯開自己的領帶,"我只需要有人讓我忘記該死的廣告案。"
諾頓的吻帶著深烘咖啡的苦澀,當他將弗雷德里克推倒在沙發(fā)上時,打翻了茶幾上晾涼的實驗品咖啡。液體滲進弗雷德里克的白襯衫,勾勒出肋骨的輪廓。
"糟了。"***************舌尖灼熱,"我的新品…"
弗雷德里克揪住他的卷發(fā),"專心點,咖啡師先生。"
諾頓的牙齒陷入他頸側時,弗雷德里克聽到遠處傳來警笛聲。他的公文包倒在門邊,第十八版方案散落一地,某個設計稿上寫著客戶要求的"既清新又性感",此刻看來竟有幾分可笑。
此刻諾頓的掌心正貼在他的心臟位置,奶油與咖啡的氣息填滿他的肺部,他突然覺得那些都不再重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