教務(wù)處的掛鐘突然停了。銅擺懸在"3"和"4之間,像把生銹的剪刀卡在林秀芬的喉嚨上。陳麗華褲腳沾著的通知書殘片正巧被噴出的涂改液糊住,白色粘稠液體順著她的龍襪往下淌。
"這不可能!"陳麗華的聲音劈叉,波浪卷發(fā)隨著搖頭動作甩出廉價油的酸味。她伸手去抓被茶水泡軟的筆跡鑒定單,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天涂的淡粉色指甲油。
趙建國的中山裝袖口突然被陽光照得發(fā)亮。林秀芬看見他磨破的補(bǔ)丁下面露出半截火車票——1974年11月日,開往青海的硬。和前世一模一樣。
"建國。"林秀芬彎腰撿起被踩皺的信封,指腹擦過"放棄入學(xué)"四個字,"你當(dāng)年說去青海支邊,其實(shí)是送這張通知書給陳麗華吧?"
物理系助教突然擠到最前面,眼鏡片上沾著的粉筆灰簌簌往下掉。"林同學(xué)!"他舉起手里的月考卷,"第七題的證明,和您筆記里的解法完全一致!"
陳麗華的嘴唇開始發(fā)抖。她脖頸后仰的弧度讓林秀芬想起曬谷場上那些瀕死的魚,雪花膏掩蓋不住的汗珠正順著青筋往下滾。
"主任您聽我解釋..."陳麗華去抓教務(wù)主任的袖口,卻被鋼筆濺墨滴燙到似的縮回手。藍(lán)黑墨水在考勤表上暈開,徹底蓋住了"陳麗華"三個字。
趙建國突然動了。他后退時撞到文件柜,藏在褲袋里的火車票飄出來,落在涂改液瓶旁邊。1974年的車票和1977年的錄取通知書殘片在陽光下并排躺著,像兩個被拆散的孿生子。
"秀芬..."趙建國的喉結(jié)上下滾動,"當(dāng)年是我不對,但孩子還小..."
林秀芬笑了。她伸手過辦公桌上那本被洪水泡過的筆記,霉斑在指尖留下褐色的痕跡。"趙建國,你跪著求我放棄大學(xué)的時候,想過孩子們會什么樣嗎?"
窗外梧桐樹影搖晃,光斑掠過趙建國突然蒼白的臉。他中山裝第三顆紐扣松了,露出里面洗得發(fā)黃的背心——和前世臨終時穿同一件。
陳麗華突然撲向裁紙刀。刀刃劃破空氣的聲響讓圍觀學(xué)生發(fā)出驚呼,但林秀芬比她更快。沾著墨水的鋼筆精準(zhǔn)格住刀鋒,金屬相撞迸出幾點(diǎn)火星。
"麗華姐。"林秀芬的聲音很輕,像在曬谷場閑聊家常,"你頂替我上的四年大學(xué),拓?fù)鋵W(xué)作業(yè)都是抄的趙建國吧?"鋼筆尖壓著裁紙刀慢慢下移,"他連映射定理都證不明白。"
教務(wù)主任的老花鏡片上閃過一道光。他拿起被撕成兩半的筆記,突然對著陽光瞇眼:"這個批注筆跡...是陳教授的字?"
物理系助教猛地了下腦門我說怎么眼熟!陳教授上周剛給我們講過這個證明思路!"他手里的考卷嘩啦作響,"可陳麗華同學(xué)交的作業(yè)..."
陳麗華涂著指甲油的手指突然痙攣般蜷縮起來。她脖頸后仰的弧度更大了,喉嚨里發(fā)出"咯咯"的聲響,像條被扔上岸的魚。
趙建國突然跪了下去。膝蓋砸板上的悶響讓所有人一怔,他磨破的褲管沾上了涂改液,白色污漬慢慢暈開。
"秀芬..."他伸手去抓林秀芬的褲腳,動作和前世臨終前求她原諒時一模一樣,"看在孩子的份上..."
林秀芬后退半步。趙建國的手指擦過她新買的皮鞋,在漆皮上留下幾道汗?jié)n。這雙鞋花了她重生后第一個月代課工資分之一。
"孩子們?"林秀芬望向窗外。操場上有群學(xué)生在打籃球,歡笑聲隔著玻璃傳進(jìn)來,"趙明現(xiàn)在應(yīng)該在西游戲廳,趙芳在電影院后巷抽煙——你要去看看嗎?"
文件柜上的涂改液瓶"啪"地炸開。白色塊狀物濺到陳麗華的高跟鞋上,瞬間凝固成石膏般的硬殼。她試著抬腳,鞋跟卻粘在了地板上。
教務(wù)主任摘下老花鏡,用袖口慢慢擦拭鏡片:"林同學(xué),明天帶著錄取通知書來辦入學(xué)手續(xù)。"他看了眼在地上的趙建國,"至于其他人...校委會下午開會討論。"
物理系助教突然擠過來,把月考卷塞進(jìn)林秀手里:"能請您簽個名嗎?就簽在第七題旁邊!"他的眼鏡片上反射著興奮的光,"這解法太漂亮了!"
林秀芬接過鋼筆。筆尖觸到紙面的瞬間,她聽見陳麗發(fā)出一聲嗚咽,像被踩住尾巴的貓。趙建國還跪在那里,中山裝袖口的補(bǔ)丁線頭散開,露出里面磨破的里。
鋼筆在紙上劃出流暢的弧線。林秀芬三個字落在月考卷上,和筆記里的批注筆跡分毫不差。窗外傳來下課鈴聲,驚飛了停在梧桐樹上的麻雀。
"對了林秀芬把鋼筆還給教務(wù)主任,突然轉(zhuǎn)向趙建國,"你藏在家屬院槐樹下的那箱情書,昨天被趙明翻出來賣了廢品。"她理了理新襯衫的領(lǐng)子,"收購站老王說,捆廢紙的紅色頭繩很別致。"
陳麗華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。她脖頸后仰得幾乎要折斷,發(fā)卡"啪"地崩開,碎成幾片落在涂改液凝固的鞋面上。
教務(wù)處的掛鐘突然又走了起來。銅擺擦過林秀芬的衣角,在三點(diǎn)十五分的位置輕輕搖晃。
[未完待續(xù)]林秀芬的鋼筆尖在考卷上頓住,墨水暈開一個小圓點(diǎn)。物理系助教的呼吸噴在她耳后,帶著食堂大鍋菜的蔥花味。"林同學(xué),"他聲音發(fā)顫,"您能講講這個證明的靈感來源嗎?"
教務(wù)門突然撞開。趙芳叼著煙站在門口,校服裙擺沾著電影院的爆米花渣。她盯著跪在地上的趙建國,突然咧嘴笑了:"爸,游戲廳老板說那箱情書能賣二十塊。"煙灰掉在涂改液凝固的鞋印上。
陳麗華的高跟鞋終于從地板上拔起,發(fā)出撕膠帶般的聲響。她踉蹌?chuàng)湎蛭募?,指甲在鐵皮上刮出刺耳的噪音。"你們不懂!"她抓起1974年的火車票塞進(jìn)嘴里,"那年冬天青?!w建國猛地竄起來掐住她脖子。中山裝腋下的線縫"刺啦"裂開,露出里面發(fā)霉的棉花。"閉嘴!"他手背上的青筋像蚯蚓般隆起,"當(dāng)年要不是你在車站林秀芬把考卷對折兩次,塞進(jìn)物理系助教胸前的口袋。"靈感?"她瞥了眼窗外,梧桐樹葉正打著旋落在趙芳腳邊,"每天給紡織廠女工講函數(shù)曲線時想的。"
教務(wù)主任的老花鏡突然滑到鼻尖。他盯著陳麗華咀嚼的火車票殘渣,喉結(jié)動了動:"1974年11月...那天暴雪封了青海線?"鋼筆從他指間掉落,在勤表上戳出個藍(lán)黑色窟窿。
趙芳煙頭按在門框上捻滅?;鹦菫R到趙建國散開的補(bǔ)丁線頭上,燒出個小洞。"媽,"她踢了踢粘在地上的通知書碎片,"西街裁縫鋪王嬸說,你當(dāng)年的錄取通知書是她見過最漂亮的紙。"
物理系助教突然瘋狂翻找公文包。泛黃的《拓?fù)鋵W(xué)基礎(chǔ)》掉出來,扉頁上陳教授的贈言筆跡和林秀芬的簽名并排躺著,像對鏡雙生。
陳麗華的牙齒卡在火車票的日期欄上,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她突然轉(zhuǎn)向窗外,梧桐樹影正巧掠過她充血的眼睛:"那天月臺上...你明明答應(yīng)..."
林秀芬解開襯衫第二顆紐扣。鎖骨處的燙傷疤痕露出來形狀像半片雪花。"王嬸沒告訴你?她指尖撫過疤痕凹凸,"這是幫陳麗華同志改錄取專業(yè)時,她丈夫的煙頭烙的。"
趙建國松開掐著陳麗華的手,抓住自己裂開的中山裝前襟。他彎腰干嘔時,褲袋里掉出張泛黃的相片1974年的月臺上,年輕的他正把煙頭按在穿花棉襖的姑娘肩上。
教務(wù)處的掛鐘突然瘋狂。銅擺掃過陳麗華嘴角溢出的血沫,在二十分的位置發(fā)出"咔"異響。物理系助教的眼鏡片上,倒映出窗外驚飛的麻雀群正成∞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