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從槐樹葉縫里漏下來，在生銹的鐵盒上投下斑駁的影子。林秀芬蹲在樹根旁，手指輕輕撥開鐵盒邊緣的苔蘚。鐵盒發(fā)出"咔嗒"一聲輕響，彈開的瞬間飄出一股霉味，混著淡淡的鐵銹味。

"這是......"趙芳湊過來，手電筒的光柱在鐵盒里掃來掃去。她的白襯衫領口還沾著紅墨水，在月光下像干涸的血跡。

林秀芬沒說話，從鐵盒里取出那盤老式錄音帶。磁帶外殼已經(jīng)泛黃，標簽上用褪色的藍墨水寫著"74.7.16"——正是前世錄取通知書被調(diào)包的前一天。

"放出來聽聽。"保衛(wèi)科的王干事接過錄音帶，塞進帶來的手提錄音機里。機器轉(zhuǎn)動時發(fā)出"沙沙"的雜音，像是老式收音機收不到信號的動靜。

趙建國突然撲過來，額頭上的傷口還在滲血。"別聽！都是假的！"他的中山裝袖口線頭全崩開了，露出里面縫著的貨運單。

王干事側(cè)身擋住他，按下播放鍵。錄音機里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雜音，接著響起趙建國年輕時的聲音："......秀字要寫得像被水浸過，最后一筆往上挑......"

趙芳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手電筒。光柱劇烈晃動，照出她煞白的臉。"爸你連我媽的字都教人偽造？"她的聲音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。

錄音還在繼續(xù)："......錄取通知書編號要改得自然，用刀片輕輕刮......"突然插入一個女聲——是年輕時的陳麗華："建國哥，這樣行嗎？"接著是趙建國的輕笑："比秀芬寫得還像她本人。"

林秀芬感覺身邊的趙芳在發(fā)抖。月光下，她看見女兒死死咬住下唇，咬出了一排白印子。槐花不斷飄落，有幾朵粘在轉(zhuǎn)動的磁帶上，被卷進機器里碾碎。

"假的！都是合成的！"趙建國突然暴起，指甲在樹皮上抓出幾道深深的痕跡。木屑飛濺，有幾片沾在他滲血的額頭上。"那時候哪有這種技術(shù)......"他的聲音戛然而止，因為錄音機里突然傳出一聲嬰兒啼哭。

"小明別鬧！"趙建國的聲音從錄音機里傳出，帶著明顯的不耐煩。接著是陳麗華的輕笑："你兒子餓了。"

現(xiàn)場突然安靜得可怕。趙芳的手指懸在停止鍵上方，微微發(fā)抖。林秀芬看見她太陽穴附近的血管在跳動，一下一下，像是要爆開。

"原來如此。"林秀芬輕聲說。她彎腰從鐵盒里取出那張泛黃的紙片，上面印著錄取通知書的編號——和她前世收到的那張一模一樣，只是被人用刀片刮過，又用藍墨水重新描過。

趙芳突然按下停止鍵，力道大得差點把機器掀翻。她抓起錄音帶就往樹干上摔，磁帶殼裂開的瞬間，黑色的磁帶條像毒蛇一樣竄出來，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。

"小心！"王干事想攔已經(jīng)來不及了。飛濺的磁帶碎片劃過趙建國的手臂，立刻滲出一道血線。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血滴在泥土里，和散落的槐花混在一起。

"這血里流著你給的廢物基因。"趙芳從地上撿起一塊鋒利的磁帶碎片，在自己左手腕上狠狠一劃。血立刻涌出來，但她像是感覺不到疼，用帶血的手指在樹干上寫字。

林秀芬一個箭步?jīng)_上去，扯下自己襯衫下擺按在女兒傷口上。血很快浸透了布料，溫熱粘稠的觸感讓她想起前世曬谷場上那些被碾碎的稻穗。

趙建國跪在地上，撕扯著自己的頭發(fā)："我都是為了你們！為了這個家！"他的嚎叫驚飛了樹上的烏鴉，撲棱棱的翅膀聲像是誰在鼓掌。

趙芳寫完最后一筆，退后兩步。月光下，樹干上歪歪扭扭的"還債"兩個字還在往下滴血。她甩開林秀芬的手，任鮮血滴在鐵盒上："從今天起，我不姓趙了。"

林秀芬沒說話，目光落在鐵盒夾層里露出的一角地圖上。風吹過時，她看清那是個青海的某個地方，上面用紅筆畫了個圈。

遠處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。趙建國突然撲向鐵盒，卻被王干事攔住?；靵y中，林秀芬看見他中山裝暗袋里掉出一張照片——年輕的陳麗華站在曬谷場倉庫前，手里舉著的正是被涂改過的錄取通知書。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鋼筆寫著："給小明他媽"。

槐花還在簌簌地落。有一朵正好掉在趙芳還在流血的手腕上，被血染成了淡粉色。林秀芬輕輕拂去那朵花，發(fā)現(xiàn)女兒的手臂內(nèi)側(cè)有個胎記——和鐵盒上銹蝕的紋路一模一樣。

林秀芬的指尖觸到地圖邊緣時，趙建國突然發(fā)出野獸般的嚎叫。他掙脫王干事的鉗制撲來，中山裝口袋里的照片雪花般散落一地——每張都是陳麗華抱著不同年齡的男孩，背景全是曬谷場倉庫。

"青海！"趙芳突然掙開母親的手，帶血的指尖戳向地圖，"那個倉庫是不是..."話音未落，遠處傳來拖拉機引擎聲。車燈掃過槐樹的剎那，所有人都看見趙建國臉上扭曲的青筋——像極了鐵盒里那盤被絞碎的磁帶。

錄音機突然自動倒帶，沙沙聲里突兀地響起年輕趙建國的聲音："...倉庫地窖要墊石灰，孩子不能受潮..."王干事猛地按住停止鍵，金屬碰撞聲驚飛了樹梢的烏鴉。

林秀芬彎腰撿起照片時，發(fā)現(xiàn)背面都標注著日期。最早那張寫著"74.8.15"——正是前世她被迫改嫁去青海的日子。拖拉機聲越來越近，車燈晃得槐樹影子在地上瘋狂扭動。

趙芳突然笑了。她抹了把腕上的血，甩在父親劇烈起伏的胸口："原來你早就給我媽選好墳地了？"血珠順著趙建國的領帶滑落，在"先進工作者"的獎章上拖出長長一道痕跡。

錄音機這時"咔"地彈出半截磁帶，恰好露出粘在上面的槐花。林秀芬捏起那朵染血的花，發(fā)現(xiàn)花蕊里卡著半片褪色的糖紙——和她前世在青海倉庫窗臺上見過的一模一樣。

拖拉機在十米外急剎。車門打開的瞬間，趙建國突然撲向車輪。但比他更快的是從副駕跳下來的陳麗華，她懷里抱著的搪瓷缸"咣當"砸在地上，滾出幾個發(fā)霉的麥芽糖塊。

"二十三年了。"林秀芬輕聲說。她踩住一張飄落的照片，上面陳麗華正把麥芽糖塞給五六歲的男孩。月光照亮了照片邊緣的鋼筆字：小明第一次吃糖，1980年冬。

趙芳突然劇烈咳嗽起來，吐出的血沫里混著槐花瓣。她死死盯著陳麗華保養(yǎng)得當?shù)氖郑?原來你兒子...一直吃著我的大學補貼？"話音未落，拖拉機后斗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。

王干事的手電筒照過去時，穿藍布衫的男孩正慌張地爬起來。月光清晰地照出他手里攥著的——正是林秀芬前世被調(diào)包的錄取通知書原件，邊角還沾著曬谷場的泥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