桃花宴前一日，小筑內(nèi)的氣氛繃緊如弦。案臺上堆滿了各色靈材：瑩白如玉的雪蓮藕、紫光流轉(zhuǎn)的霧隱菇、翠如翡玉的碧心筍，還有清晨新采、猶帶露珠的嬌艷桃花。夙離在桃灼近乎嚴苛的指令下，正將一塊顫巍巍的凝脂豆腐切成薄如蟬翼的片。

　　刀鋒過處，無聲無息，薄片堆疊如初雪，案板光潔如新。幾日錘煉，他對自身那恐怖力量的控制已臻精妙。

　　小蒲精抱著一小罐剛收集的百花蜜，小心翼翼地飄過來，大眼睛忽閃忽閃：“桃灼姐姐，蜜來了！是山陰那幾株千年紫藤的花蜜，可甜了！不過……”她小鼻子皺了皺，聲音壓低，“蒲蒲去采蜜的時候，感覺山陰那邊的林子好冷啊，像掉進冰窟窿，風(fēng)里還有股……鐵銹混著腐爛樹葉的怪味，熏得蒲蒲頭都暈了。”

　　正在灶膛前添柴的土地公聞言，煙袋鍋在灶沿上重重磕了磕，濺起幾點火星，渾濁的綠豆眼滿是凝重：“哼！老朽昨兒個就說了，那窩獾妖洞里的耗子，憋不住了！那股子陰寒污穢的魔氣，隔著三里地都能凍僵老朽的根須！丫頭，你這桃花宴，怕是要成‘鴻門宴’嘍！”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專心切豆腐的夙離，“這尊大佛杵在這兒，就是塊活靶子！”

　　桃灼正將夙離切好的雪藕片浸入冰泉，聞言動作微頓。指尖傳來泉水的沁骨涼意，卻壓不住心頭那縷升騰的寒意。魔氣逼近，獾妖洞…離小筑太近了！

　　三百年來，她守著姐姐復(fù)生的希望，與世無爭，從未想過這荒山僻壤會卷入如此漩渦。她下意識地撫向腰間懸掛的桃木小墜，那里封存著姐姐的一縷殘魂。祭辰在即，她只想要一場清凈的祭奠。

　　“兵來將擋?！碧易频穆曇羟遒瑤е环N不容置疑的決絕，仿佛在說服別人，也在說服自己。她將目光投向夙離，“去把霧隱菇洗了，瀝干水，切片?！?/p>

　　她指著角落木盆里幾朵傘蓋如云、內(nèi)蘊紫霞、不斷吞吐著迷離霧氣的靈菇。此菇嬌貴，遇水則靈氣大泄，切片時更需極致的輕柔，稍有不慎便會化作一灘紫水。

　　夙離放下廚刀，依言走向木盆。他蹲下身，伸出骨節(jié)分明的手，探入盆中清冽的山泉。指尖觸及冰涼水面的一剎——

　　嗡！

　　異變陡生！

　　一股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磅礴、精純、帶著煌煌天威般凜冽森然的無形劍氣，如同沉睡的怒龍被驟然驚醒，毫無預(yù)兆地自他指尖、周身百骸狂涌而出！不再是受控的絲縷，而是失控的洪流！

　　剎那間！

　　整個灶房空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凝固！空氣發(fā)出不堪重負的呻吟！案臺上，那堆切好的豆腐薄片無聲無息化為齏粉！旁邊一籃嬌艷桃花瞬間枯萎焦黑！裝著雪藕片的玉盆“咔嚓”一聲裂開蛛網(wǎng)般的紋路！連土地公剛添進灶膛的柴火都驟然熄滅，只余一縷扭曲的青煙！

　　首當(dāng)其沖的，是那盆中的霧隱菇！幾朵吞吐紫霞的靈菇，如同被投入無形的劍氣風(fēng)暴，連悲鳴都來不及發(fā)出，瞬間被絞成漫天細碎如塵、閃爍著詭異紫芒的粉末！粉末并未飄散，反而被那狂暴的劍氣裹挾、壓縮、凝聚！

　　在夙離指尖上方寸許的虛空中，無數(shù)紫芒粉末高速旋轉(zhuǎn)、匯聚，竟在電光石火間，凝成了一道巴掌大小、完全由精純劍氣與破碎靈菇精華構(gòu)成的、凝練到極致的——玄奧金色符文！符文線條古樸繁復(fù)，邊緣流轉(zhuǎn)著撕裂空間的細小電芒，散發(fā)著令人靈魂顫栗的恐怖劍意與毀滅氣息！

　　這一切發(fā)生得太快！從劍氣失控到符文凝成，不過瞬息！

　　“夙離！住手！”桃灼的厲喝幾乎與劍氣爆發(fā)同時響起！她離得最近，下意識地撲過去想按住他失控的手！指尖帶著凝聚的妖力，試圖強行切斷那劍氣的源頭！

　　然而，就在她指尖即將觸及夙離手腕的剎那——

　　那道懸于虛空中、由劍氣與靈菇精華凝成的金色符文，仿佛找到了宣泄口，猛地一震！一道凝練如實質(zhì)、細若牛毛的金色劍芒，如同擁有靈性般，倏地自符文中射出，快逾閃電，精準無比地刺向桃灼探出的食指指尖！

　　嗤！

　　一聲輕響，微不可聞。

　　沒有劇痛，沒有傷口。

　　桃灼只覺指尖一麻，如同被最細微的冰針刺了一下。緊接著，一股難以言喻的、極其純粹又極其狂暴的“滋味”，如同決堤的洪流，順著她的指尖猛地沖入體內(nèi)，瞬間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，直沖識海！

　　那不是味蕾嘗到的味道，而是靈魂深處被強行灌注的“感知”！

　　她“嘗”到了！

　　嘗到了那劍氣的本質(zhì)——是開天辟地般的鋒銳！是斬斷因果的決絕！是弒神滅魔的煌煌天威！冰冷、孤高、睥睨萬物！仿佛一口飲下了萬載玄冰淬煉的烈酒，凍得靈魂刺痛，又灼得神魂欲焚！

　　同時，她也“嘗”到了霧隱菇破碎精華中的本源——是生于幽谷的陰寒！是汲取月華的清冷！是凝聚云霧的縹緲！帶著一絲泥土的腥氣與草木的苦澀回甘！

　　兩種截然不同、本應(yīng)互相排斥湮滅的“滋味”，此刻卻因那道奇異的金色符文，被強行糅合在一起，形成了一種前所未有、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復(fù)雜“味道”，在她靈識深處轟然炸開！

　　“呃！”桃灼悶哼一聲，臉色瞬間煞白如紙，身體不受控制地晃了晃，踉蹌后退一步，撞在身后的灶臺上。

　　她猛地抬起手，死死盯著自己完好無損的食指指尖，眼中充滿了極致的驚駭與茫然。剛才那是什么？她……她“吃”了一道劍氣？！

　　失控的劍氣來得快，去得也快。隨著桃灼被“擊中”，夙離周身狂暴的氣息如同潮水般退去。他眼神中的混亂褪去，重新變得空茫，只是多了一絲疲憊和不解。

　　他看著自己空無一物的手，又看看盆中消失的霧隱菇，再看看臉色慘白、眼神驚駭?shù)奶易?，空茫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浮現(xiàn)出類似“無措”和“擔(dān)憂”的情緒。

　　他張了張嘴，似乎想說什么，卻發(fā)不出聲音。

　　灶房內(nèi)一片狼藉，死寂無聲。豆腐粉、焦黑的花瓣、裂開的玉盆、熄滅的灶火…還有空氣中殘留的、令人心悸的鋒銳劍意與靈菇的奇異紫氣。

　　土地公的旱煙袋掉在地上，煙絲撒了一地，他渾然不覺，綠豆眼瞪得幾乎要裂開，死死盯著桃灼的指尖，又看看夙離，枯草般的胡子抖得像風(fēng)中的落葉：“造……造孽啊……劍氣……劍氣入體？！丫頭！你……你感覺怎么樣？！”

　　小蒲精嚇得小臉煞白，躲在桃灼身后，緊緊攥著她的衣角，帶著哭腔：“桃灼姐姐！你的手！你的手怎么了？”

　　桃灼強壓下靈識中翻江倒海的“余味”和指尖殘留的麻痹感，深吸一口氣，試圖運轉(zhuǎn)妖力探查自身。這一探查，讓她心頭巨震！

　　她的感知……變了！

　　她能清晰地“嘗”到空氣中彌漫的駁雜氣息：土地公身上厚重的土腥與香火氣，小蒲精散發(fā)的純凈草木清氣與百花蜜的甜香，灶膛灰燼的煙火氣，裂開玉盆散逸的微弱玉石靈氣……甚至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絲陰冷魔氣，都如同最濃烈的腐臭，異常清晰地鉆進她的“味蕾”！這不再是嗅覺或感知，而是直接作用于靈識的、對能量本源的“品嘗”！

　　她猛地轉(zhuǎn)頭，看向夙離。在她此刻的“感知”中，夙離不再只是一個空茫的人形。他整個人就像一柄沉睡在古樸劍鞘中的絕世兇劍！

　　劍鞘（他的身體）掩蓋了大部分鋒芒，但那深藏于骨髓、烙印于靈魂的恐怖劍意，卻如同最醇厚也最暴烈的酒香，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，霸道地占據(jù)了她新生的“味覺”！

　　那氣息是如此純粹，如此強大，帶著一種亙古洪荒的威壓，讓她靈魂深處都為之顫栗！

　　“我……”桃灼的聲音有些干澀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，她強迫自己移開目光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，看向地上那盆狼藉，“……沒事。”她頓了頓，補充道，聲音刻意恢復(fù)冷靜，“霧隱菇?jīng)]了，用備用的赤霞菌。夙離，去生火?！?/p>

　　她彎腰，若無其事地開始清理地上的狼藉，指尖卻在微微發(fā)抖。剛才那瞬間的“品嘗”，讓她窺見了夙離力量本質(zhì)的冰山一角！這絕非尋常劍修！這力量層次…令人恐懼！而自己這詭異的、能品嘗靈氣本源的新能力，是福是禍？

　　土地公看著她強自鎮(zhèn)定的側(cè)影，又看看依舊茫然卻隱隱透出擔(dān)憂的夙離，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深沉的憂慮。他默默撿起地上的旱煙袋，往里面填著新的煙絲，點燃，深深吸了一口，辛辣的煙霧繚繞著他皺紋深刻的臉。

　　“禍兮福之所倚……丫頭，你這桃花宴，怕是要嘗出點不得了的東西嘍……”他含糊地嘟囔著，聲音淹沒在煙霧里。

　　渾濁的目光掃過小筑窗外，遠處桃林中，那個偽裝成花精、簪著芍藥花的女子似乎也被方才那瞬間爆發(fā)的恐怖劍氣驚動，媚眼中閃過一絲駭然，隨即又化作更深的貪婪與算計，悄然隱入了更深的桃林陰影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