釃年

雨下得很大。

梁釃站在唱片店門口，望著如注的雨水從屋檐傾瀉而下，打濕了人行道上的每一塊磚石。她沒帶傘，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，將新買的黑膠唱片緊緊抱在懷里，生怕被雨水濺濕。

正當她猶豫是該冒雨跑回家還是等雨小一些時，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她的視線。那人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，正快步穿過馬路。即使隔著雨幕，即使已經(jīng)三年未見，梁釃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背影——挺拔如松，走路時微微前傾的姿勢，還有那件深灰色的風衣。

"宋之年？"她不確定地叫出聲，聲音幾乎被雨聲淹沒。

那人卻像是有心靈感應(yīng)般停下腳步，緩緩轉(zhuǎn)身。當他的目光穿過雨簾落在梁釃臉上時，時間仿佛靜止了。雨水順著傘沿滴落，在他周圍形成一道透明的水簾，而他站在那里，眼中閃過驚訝、猶豫，最后定格在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上。

"梁釃。"他叫她的名字，聲音低沉而溫暖，像大提琴的G弦震動。

他們最終去了街角那家小小的咖啡廳。宋之年收起傘，為梁釃推開玻璃門。暖黃的燈光下，水珠從他的發(fā)梢滴落，梁釃注意到他的眼角多了幾道細紋，但那雙眼睛依然如她記憶中一樣深邃。

"你還是喜歡買黑膠唱片。"宋之年看著梁釃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的唱片，嘴角微微上揚。

梁釃低頭笑了笑，"習慣難改。你呢？還在做音樂制作？"

"嗯，去年剛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。"宋之年攪動著咖啡，"其實...我搬回來這個城市已經(jīng)半年了。"

梁釃的手指在杯沿停頓了一下。半年。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半年，卻直到今天才偶然相遇。她抬頭看他，發(fā)現(xiàn)他正凝視著她，目光中有太多未說出口的話。

"為什么...當初要離開？"這是三年來一直橫亙在她心口的問題。

宋之年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，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。"我以為...我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。那時候我一無所有，連下個月的房租都成問題。而你值得更好的。"

"你從來沒問過我想要什么。"梁釃輕聲說，聲音里沒有責備，只有遺憾。

窗外的雨漸漸小了，陽光透過云層，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宋之年突然伸手覆上梁釃的手，"如果...如果我現(xiàn)在問呢？"

梁釃看著他們交疊的手，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，一種久違的安心感涌上心頭。"我想再給我們一次機會。"她聽見自己說。

宋之年的眼睛亮了起來，像是被點亮的星辰。

重逢后的第一個月，他們小心翼翼地重新了解對方。宋之年每周五晚上都會準時出現(xiàn)在梁釃的公寓樓下，帶著她最喜歡的白玫瑰。他們?nèi)タ次缫箞鲭娪?，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手牽手散步，像十幾歲的少年般笨拙而真誠地約會。

第二個月，宋之年帶梁釃參觀了他的工作室。設(shè)備精良的錄音室里，梁釃看到墻上貼著的日程表上赫然寫著"梁釃生日"幾個大字，被紅色記號筆圈了出來，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愛心。她背過身去，不讓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眶。

"想試試嗎？"宋之年指著角落里的三角鋼琴。

梁釃猶豫了一下，走過去坐下。她的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，深吸一口氣，開始彈奏一段她自己創(chuàng)作的旋律。曲子開始時如細雨般輕柔，漸漸變得如江河奔涌，最后又歸于平靜，像是一個關(guān)于離別與重逢的故事。

當她彈完最后一個音符，發(fā)現(xiàn)宋之年站在她身后，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。"這是你寫的？"他的聲音有些沙啞。

梁釃點點頭，"叫《重逢》，是...我們分開后寫的。"

宋之年蹲下身，與她平視，"它太美了。我想把它做成完整的作品，可以嗎？我們一起。"

就這樣，他們開始了音樂上的合作。梁釃負責作曲，宋之年負責編曲和制作。工作到深夜時，宋之年會煮兩杯熱可可，輕輕放在鋼琴上；梁釃靈感枯竭時，他會帶她去河邊散步，講些無厘頭的笑話逗她開心。

然而創(chuàng)作并非總是一帆風順。某個深夜，梁釃對宋之年的編曲方向提出了尖銳的批評。

"這段電子音效完全破壞了曲子的情感！"她指著電腦屏幕，聲音因疲憊而尖銳。

宋之年皺起眉頭，"我只是想嘗試些新的東西。"

"但不是所有新東西都適合！"梁釃猛地合上鋼琴蓋，"你總是這樣，不跟人商量就做決定！"

話一出口，她就后悔了。工作室陷入可怕的沉默。宋之年摘下耳機，慢慢走到窗前。梁釃看著他的背影，突然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在說音樂。

"對不起，"她走到他身后，輕輕環(huán)住他的腰，"我不是故意翻舊賬。"

宋之年轉(zhuǎn)過身，將她摟入懷中，"不，你說得對。我確實有這個毛病。"他親吻她的發(fā)頂，"我保證，以后無論大事小事，我們都一起決定，好嗎？"

那一刻，梁釃感覺有什么東西在他們之間悄然愈合了。

第二天清晨，當?shù)谝豢|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工作室時，梁釃在鋼琴前醒來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身上蓋著宋之年的外套。而他正坐在電腦前，專注地調(diào)整著音軌。

"聽聽這個。"他看到她醒了，立刻播放了新編的版本。

梁釃驚訝地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完全摒棄了昨晚的電子元素，轉(zhuǎn)而采用了她一直鐘愛的弦樂編曲，但加入了一些她從未想過卻異常和諧的小提琴泛音。

"這...太完美了。"她由衷地說。

宋之年笑了，"是你的曲子啟發(fā)了我。昨晚你睡著后，我又聽了幾十遍你的demo，突然明白了它真正需要的是什么。"

他們相視一笑，在晨光中分享了一個甜蜜的吻。

《重逢》最終完成的那天，他們邀請了幾個好友來工作室試聽。當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，所有人都沉默了，然后爆發(fā)出熱烈的掌聲。梁釃的朋友小林擦著眼淚說："這簡直像是能看見的愛情。"

那天晚上，宋之年帶梁釃去了城市最高的觀景臺。夜色中，整個城市的燈火如星辰般閃爍。宋之年從口袋里拿出一個小盒子，但沒有打開。

"不是現(xiàn)在，"他看到梁釃驚訝的表情，笑著解釋，"但我想讓你知道，我已經(jīng)準備好了。等你也是。"

梁釃靠在他肩上，望著遠處的燈火，"你知道嗎？我曾經(jīng)以為幸福是某種宏大的、戲劇性的東西。但現(xiàn)在我明白了，它藏在這些平凡的瞬間里——和你一起創(chuàng)作音樂，分享一杯咖啡，甚至是為編曲方向爭吵...這些都是幸福。"

宋之年摟緊她的肩膀，"那我們以后要多制造些這樣的'平凡'時刻。"

"每天都要。"梁釃笑著說。

從觀景臺下來，他們手牽著手走在回家的路上。街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，最后融合在一起，再也分不清彼此。就像他們的生活，曾經(jīng)分離，如今重逢，然后永遠交織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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