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豆?jié){霧氣蒙住了便利店的玻璃。我捏著兩瓶冰豆?jié){拐進(jìn)走廊時，校服口袋里的硬殼筆記本硌著肋骨——那本燙金星軌的本子，昨晚被我翻到卷邊，扉頁的錨形圖案下，我用鉛筆添了片正在滴落的豆汁，像朵未開全的雛菊。

“夏灼然！”后桌舉著物理卷子沖過來，“第三題的引力公式你咋算的？我算到小數(shù)點后第七位就卡殼了！”

我下意識摸向口袋里的銀戒——昨天江嶼白塞給我筆記本時，指尖蹭過我掌心的排球繭，那枚刻著圓周率的戒指在晨光里晃了晃，數(shù)字剛好停在“3.1415926”?！坝瞄_普勒第三定律試試？”我晃了晃豆?jié){，瓶壁水珠滴在卷子邊角，暈開個淺黃圓點。

路過（3）班教室時，江嶼白正站在窗邊系鞋帶。他今天換了件洗得發(fā)白的藍(lán)襯衫，校服外套搭在臂彎，內(nèi)側(cè)的銀色錨形刺繡隨著動作輕顫。我剛想開口，卻見他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透明文件袋，里面整整齊齊壓著十幾片銀杏葉，每片葉子背面都用鉛筆寫著日期：“2024.10.17”“2024.11.3”……直到最新的“2025.5.24”，葉脈間還沾著新鮮的葉汁。

“早?！蔽野驯?jié){遞過去，瓶口的水珠滾在他腕間舊表上，褪色的獵戶座圖案被水跡洇得更淡了。他接豆?jié){時，無名指的銀戒碰到我的指尖，涼得像塊浸在井水里的玉?！澳愕娜~子……”我盯著文件袋里的銀杏，“收集了很久？”

他低頭擰開豆?jié){瓶蓋，喉結(jié)滾動時，雪松香混著豆香飄過來?！班?，”他忽然翻開文件袋，抽出最底下那片泛著深褐的葉子，“去年秋天在倫敦天文臺撿的。”葉子背面用極細(xì)的字寫著：“L·B說，獵戶座的β星會在北緯51°的夜空燃燒?！?/p>

我接過葉子，指腹觸到葉脈間粗糙的紋路。倫敦天文臺的明信片、未寄的信封、校服上的錨形刺繡……這些碎片忽然在腦海里拼成完整的圖景：某個穿白襯衫的少年蹲在異國的槐樹下，把銀杏葉夾進(jìn)《時間簡史》，表帶縫隙里卡著西半球的陽光。

“L·B是……”我話沒說完，預(yù)備鈴?fù)蝗徽?。江嶼白猛地合上文件袋，指尖在“2024.10.23”的葉子上停頓半秒——和明信片郵戳上的日期分毫不差。他轉(zhuǎn)身時，藍(lán)襯衫下擺掃過我手背，口袋里掉出張折疊的便簽，邊角用鋼筆勾著未完成的引力方程式。

“你的紙！”我追上去時，他已經(jīng)沖進(jìn)了樓梯間。便簽紙被風(fēng)掀起一角，背面用鉛筆淡淡描著個側(cè)臉輪廓：碎發(fā)被倫敦的風(fēng)吹得凌亂，鼻梁高挺如圓規(guī)畫出的弧線，校服領(lǐng)口露出的鎖骨，像素描紙上未擦干凈的鉛筆痕。而畫像下方，用極小的字寫著：“經(jīng)度0°，緯度51°30′，想念如引力坍縮?！?/p>

物理課上，老師指著投影幕布上的獵戶座星圖：“參宿四是顆紅超巨星，距離地球約640光年……”我忽然想起江嶼白腕間的舊表，獵戶座的β星（參宿七）恰好在表帶內(nèi)側(cè)，像枚褪色的胎記。后桌戳我：“夏灼然，你卷子上咋畫星星？”

我低頭看向草稿紙，不知何時畫滿了錨形圖案，每個錨的尾端都拖著條星軌，像誰把銀河擰成了繩結(jié)。鋼筆尖突然頓住——便簽紙上未完成的引力方程式，缺的正是計算恒星坍縮的最后一項，而那串?dāng)?shù)字，恰好是我昨天在籃球場撿到的牛奶盒上印的生產(chǎn)日期。

放學(xué)時，我在老槐樹下堵住了江嶼白。他正往帆布包里塞速寫本，本子邊緣露出片銀杏葉書簽，葉脈走向和我口袋里那片倫敦?fù)斓娜~子完美重合?！癓·B是你哥哥？”我攥著便簽紙，指腹蹭著紙上未干的鉛筆痕，“去年秋天去了倫敦？”

他抱書的手猛地收緊，指節(jié)泛白。夕陽把他的影子投在樹根上，和去年我看到的那個蹲身撿葉的身影重疊?！笆堑艿??！彼曇艉茌p，像片被風(fēng)吹散的雪松香，“先天性心臟病，去年在倫敦手術(shù)……”

話沒說完，他忽然從速寫本里抽出張畫：鉛筆畫的倫敦天文臺穹頂下，站著兩個穿白襯衫的少年，其中一個手腕戴著舊表，另一個無名指戴著銀戒，兩人背后的星軌用鋼筆描成銀色，像道未愈合的傷口。畫的角落寫著：“2024.10.23，手術(shù)成功，L·B說要把獵戶座摘下來當(dāng)項鏈?！?/p>

我盯著畫里兩人交疊的指尖，忽然想起明信片上那句“給L·B，見字如面”。原來那個錨形圖案，是他們約定的圖騰；原來每片銀杏葉，都記著弟弟在異國的日出日落；原來校服內(nèi)側(cè)的刺繡，是他把對方的名字縫進(jìn)了離心臟最近的地方。

“他現(xiàn)在……”我不敢問下去。江嶼白低頭翻著文件袋里的葉子，指尖在“2025.5.24”那片上停住，葉尖沾著新鮮的綠色汁液。“前天出院了?！彼鋈恍α?，嘴角揚起的弧度像速寫本上未完成的拋物線，“說想看看國內(nèi)的老槐樹，還有……”

他沒說完，卻從帆布包最底層摸出個牛皮紙信封——和那天在小賣部看到的一模一樣，只是封口多了枚郵票，圖案是獵戶座的星軌?！皫臀壹姆庑?？”他把信封塞進(jìn)我手里，指腹蹭過郵票上冰冷的星點，“地址是倫敦天文臺，但收件人寫‘L·B收’就好。”

信封很輕，卻像裝著整個宇宙的重量。我捏著信封，忽然想起早上便利店的豆?jié){霧氣，想起他校服上干涸的豆汁斑，想起扉頁那句“宇宙里所有的相遇，都是恒星坍縮前的閃光”。原來有些相遇不是巧合，是某人在光年之外的引力場里，提前擺好了相遇的方程式。

“好?！蔽野研欧庑⌒娜M(jìn)書包，指尖觸到硬殼筆記本的燙金星軌，“不過寄信前，得先幫你補完這個?！蔽姨统霰愫灱?，用鋼筆在未完成的引力方程式末尾寫下最后一項——3.1415926，恰好是他銀戒上的圓周率，也是我掌心排球繭的形狀。

江嶼白盯著方程式，瞳孔里的墨色忽然泛起漣漪。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，一片銀杏恰好落在他腕間舊表上，蓋住了褪色的獵戶座圖案。他忽然抬手，把那片“2025.5.24”的新鮮銀杏葉別在我校服口袋上，葉脈朝向心臟的位置。

“謝謝?！彼f，聲線里帶著夏末傍晚的微涼，卻有陽光烤過的暖意，“明天早上的豆?jié){，還是加冰的？”

我看著他無名指上的銀戒在暮色里閃光，圓周率數(shù)字映著晚霞，像誰把銀河碾碎了嵌進(jìn)戒指。遠(yuǎn)處操場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響，和去年秋天那個午后一模一樣。我點點頭，校服口袋里的信封忽然變得很暖，仿佛能聽見六千四百光年外，恒星坍縮時溫柔的轟鳴。

“加冰，”我笑了，捏著銀杏葉的指尖微微發(fā)顫，“還要撒上銀河糖霜?！?/p>

晚風(fēng)裹著槐花的甜香吹過來，江嶼白腕間的舊表忽然輕輕響了一聲——是定時鬧鐘。他低頭看表時，我瞥見表盤內(nèi)側(cè)用極細(xì)的字刻著：“L·B，哥哥在北緯30°等你回家。”而秒針劃過的軌跡，恰好連成獵戶座完整的星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