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機百煉學(xué)院深處,“龍息熔爐”巨大的金屬門扉緊閉,隔絕了外界窺探的目光與蝕夜閣的陰影。門內(nèi),是另一個世界——一個充斥著永恒熱浪、震耳欲聾的鍛打聲、金屬摩擦尖鳴以及濃烈硫磺與機油味道的世界。
陸辰的“臥室”,嚴(yán)格來說只是工坊巨大空間里一個相對干燥、鋪了幾塊厚實獸皮、堆滿了酒壇和礦石樣本的角落。一張硬邦邦的金屬板床緊貼著滾燙的爐壁,另一側(cè),厲林池的“地盤”則顯得格格不入——陸辰不知從哪里拖來幾塊相對平整光滑的星紋鋼錠,勉強拼成一張“床”,上面鋪了層薄薄的隔熱軟氈,旁邊還丟了個塞滿干凈棉絮的舊麻袋當(dāng)枕頭。這就是他的窩。
天光透過工坊頂部的幾扇厚重云晶石天窗,被彌漫的煙塵和熱浪扭曲。陸辰早已赤膊上陣,古銅色的皮膚上汗珠滾滾,肌肉虬結(jié)如鋼澆鐵鑄。他揮舞著煥然一新的“霜火碎星”,錘頭每一次落下都如同隕星墜地!
轟!哐!滋啦——!
巨大的撞擊聲、金屬被撕裂又重塑的呻吟、淬火時蒸汽爆發(fā)的嘶鳴…這些聲音匯聚成狂暴的交響,足以震裂普通人的耳膜?;鹦侨缤┯臧銥R射,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短暫的金紅軌跡。
在這片狂躁的聲浪與熱力風(fēng)暴的中心,厲林池安靜地蜷坐在他的“星紋鋼床”上。他穿著陸辰找來的、明顯過于寬大的舊工裝,雪白的長發(fā)用一根粗糙的皮繩松松束在腦后,幾縷發(fā)絲垂落,粘在汗?jié)竦念~角(工坊實在太熱)。他懷里抱著一個陸辰隨手丟給他的、不知道哪個失敗作品的金屬核心部件——一個布滿孔洞、形狀扭曲的青銅疙瘩。
他冰藍色的眼眸,如同兩潭凍結(jié)的湖,倒映著眼前狂暴的景象。目光追隨著陸辰每一次肌肉賁張的揮錘,每一次精準(zhǔn)落點的火花,每一次淬火時升騰的蒸汽云。他看得極其專注,仿佛在解析著某種深奧的宇宙至理。震耳欲聾的噪音似乎對他毫無影響,那雙空洞過久的眼眸,此刻卻像最精密的記錄儀,貪婪地吸收著關(guān)于“鍛造”的一切信息。
偶爾,陸辰會停下,抓起旁邊巨大的木瓢,從冷卻池里舀起冰涼的淬火液,仰頭“咕咚咕咚”灌下去,水珠順著虬結(jié)的胡須滴落在灼熱的地面上,瞬間蒸騰。這時,他的目光會掃過角落里的厲林池。
“小子!看傻了?”陸辰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油污,聲音粗糲如砂紙摩擦,“光看有屁用!過來!給老子遞那塊‘火紋鋼’坯料!對,就是那塊紅得發(fā)亮的!小心燙手!”他隨手丟過去一副厚實的隔熱手套。
厲林池默默放下懷里的青銅疙瘩,動作有些僵硬地戴上對他來說過大的手套。他走到堆放原料的區(qū)域,精準(zhǔn)地找到了那塊散發(fā)著驚人熱量的暗紅色鋼坯。他雙手捧起,動作略顯笨拙,但異常平穩(wěn),仿佛感受不到那灼人的高溫。他走到陸辰指定的鐵砧旁,將鋼坯放下,然后迅速退開幾步,依舊安靜地看著。
陸辰咧嘴一笑,也不廢話,掄起“霜火碎星”又是一陣狂風(fēng)暴雨般的鍛打!火星濺到厲林池腳邊,他只是微微縮了縮腳,目光依舊鎖定在錘頭與金屬碰撞的瞬間。
**夜·寂靜的熔爐與不滅的微光**
當(dāng)巨大的熔爐火焰被符文陣緩緩壓制,只留下核心處暗紅的余燼,震耳欲聾的鍛打聲終于停歇,工坊內(nèi)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。只有爐火余燼偶爾發(fā)出的“噼啪”聲,以及通風(fēng)管道里低沉的嗡鳴。
陸辰把自己摔進那張硬邦邦的金屬板床,震得床板嘎吱作響。他抓起一個酒壇,拍開泥封,仰頭灌了幾大口劣質(zhì)烈酒,滿足地打了個帶著硫磺味的酒嗝。隨手把空了一半的酒壇往地上一墩,發(fā)出沉悶的響聲。
“媽的…累死老子了…”他嘟囔著,巨大的鼾聲幾乎是瞬間就響了起來,如同悶雷滾動,在空曠的工坊里回蕩。
另一邊,厲林池蜷縮在他的星紋鋼“床”上。黑暗中,他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如同兩點幽幽的寒星,格外醒目。他睡不著。工坊的黑暗與蝕夜閣囚籠的冰冷死寂不同,這里充滿了殘留的熱力、金屬的氣息、還有師父那震天的鼾聲…這些都讓他感到陌生,也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“存在感”。但黑暗本身,依舊能勾起被深埋的恐懼碎片。
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那個冰冷的青銅疙瘩,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。目光無意識地投向工坊深處那片更濃的黑暗角落,身體微微繃緊。
就在這時。
“啪嗒?!?/p>
一聲極其輕微的開關(guān)聲。
厲林池猛地轉(zhuǎn)頭。
只見陸辰不知何時翻了個身,背對著他。但在陸辰那張簡陋的工作臺上,一盞造型極其粗獷、甚至有些丑陋的小燈亮了起來。
那燈的主體似乎是塊邊角料的黑曜石,被粗暴地鑿了個洞,里面嵌著一小塊散發(fā)著柔和白光的低階光系晶石。光線不強,堪堪照亮工作臺附近一小片區(qū)域,卻足以驅(qū)散厲林池目光所及那片最深沉的黑暗。
這顯然是陸辰隨手用廢料做的,線路裸露,毫無美感可言,甚至光芒還有些閃爍不穩(wěn)。
但這點微弱的光,卻像一根無形的線,輕輕扯動了厲林池冰封的心湖。他冰藍色的眼眸中,翻涌的黑暗與恐懼似乎被這笨拙的光芒悄然撫平了一些。他抱著青銅疙瘩的手指,微微松開了些許。
他依舊蜷縮著,目光卻不再投向黑暗的角落,而是落在那盞丑陋卻溫暖的小燈上。陸辰的鼾聲依舊如同悶雷,但在這一刻,卻奇異地與那點微光一起,構(gòu)筑成了一種粗糙而真實的“安全感”。
黑暗中,厲林池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(wěn)悠長。他緩緩閉上了眼睛,長長的霜色睫毛在微弱的光線下投下淡淡的陰影。懷里的青銅疙瘩不再冰冷,仿佛也沾染了一絲爐火的余溫。
工坊內(nèi),只剩下熔爐余燼的微紅,丑陋小燈的柔白,以及一大一小、風(fēng)格迥異卻意外和諧的呼吸聲——一個如雷,一個似冰。
在這座隔絕外界的鋼鐵堡壘里,暴躁的熔爐與安靜的冰晶,以他們獨有的方式,開始了共同棲息的歲月。鍛造的火光與守護的微光,一同照亮著前路未知的黑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