厚重的合金門在身后無聲閉合,隔絕了賽場方向隱約傳來的混亂喧囂、警笛鳴響和人群疏散的嘈雜。休息室內(nèi)瞬間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,只有通風(fēng)系統(tǒng)低沉的嗡鳴在空曠的空間里回蕩。
空氣中彌漫著能量飲料的甜膩、汗水蒸騰的咸腥、以及…一絲若有若無、幾乎被完全掩蓋的、屬于陸辰身上淡淡的硝煙與血腥味。厲景逸像一具被抽空靈魂的軀殼,被陸辰半攙半架地按在冰冷的金屬長椅上。他低垂著頭,額發(fā)被冷汗浸濕,黏在猙獰的疤痕上,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,雙拳死死攥緊,指關(guān)節(jié)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,手背上青筋暴起,如同盤踞的怒龍。
“哥…哥…”破碎的、帶著血沫的哽咽聲從他緊咬的齒縫間溢出,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劇痛,那不是物理的傷害,而是靈魂被生生剜去一塊的絕望。賽場上“霜魄”駕駛艙里那張蒼白扭曲的臉,那雙在冰藍(lán)與猩紅間瘋狂掙扎、最終只剩下痛苦茫然的眼眸,如同燒紅的烙鐵,深深印刻在他的視網(wǎng)膜上,灼燒著他的神經(jīng)。
厲景年跪坐在哥哥身邊,纖細(xì)的手指帶著微不可察的顫抖,快速而精準(zhǔn)地操作著便攜式醫(yī)療儀。冰冷的金屬探頭掃描著厲景逸因情緒劇烈波動而紊亂的生理指標(biāo),Omega信息素中蘊含的天然安撫力量被她小心翼翼地釋放出來,如同涓涓細(xì)流,試圖撫平哥哥體內(nèi)狂暴翻涌的Alpha風(fēng)暴。她清澈的眼眸此刻盈滿了淚水,卻倔強地沒有落下,只是緊抿著蒼白的唇,一遍遍低語:“弟弟,冷靜…景逸,看著我,冷靜下來…”
陸辰背對著他們,站在休息室唯一的門前,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神。他背上的爪痕傷口只是做了緊急止血處理,深灰色的制服外套隨意搭在旁邊的椅背上,露出里面被血染透又凝固的襯衫下擺。他高大的身影在頂燈下投下濃重的陰影,周身散發(fā)著如同實質(zhì)的、壓抑到極點的低氣壓。深淵般的眼眸銳利如鷹隼,一遍又一遍地掃視著這個并不算大的空間——擺放整齊的能量補充劑柜,角落里的機甲維護工具箱,墻壁上閃爍的學(xué)院徽章全息投影,還有幾張空置的金屬座椅。他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蛛網(wǎng),覆蓋了每一個角落,捕捉著空氣中最細(xì)微的流動,能量的每一絲波動。
沒有。
什么都沒有。
那個白發(fā)藍(lán)眼的身影,那個代號VI、本名厲林池的殺戮兵器,就像人間蒸發(fā)了一樣。在賽場安保啟動束縛能量網(wǎng)、混亂達(dá)到頂點的瞬間,他就像一道融入陰影的幽靈,徹底消失了。陸辰親眼看著“霜魄”被能量網(wǎng)覆蓋,但在救援機甲靠近之前,駕駛艙就已經(jīng)被從內(nèi)部暴力破開,里面空空如也。沒有留下任何蹤跡,沒有一絲殘留的氣息,仿佛他從未存在過。這種級別的匿蹤能力,遠(yuǎn)超陸辰的預(yù)料,也讓他心頭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般纏繞收緊。
“他…消失了?”厲景逸猛地抬起頭,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陸辰的背影,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,“連你都…找不到?!”
陸辰?jīng)]有回頭,只是微微頷首,下頜線繃得死緊。這個無聲的回答如同重錘,狠狠砸在厲景逸的心上。
“他就在那里!他認(rèn)出我了!他叫了我的名字!”厲景逸的情緒再次瀕臨崩潰,他猛地捶打自己的頭,發(fā)出野獸般的低吼,“是我!是我沒抓住他!是我讓他又掉進了那個地獄?。 弊载?zé)和悔恨如同巖漿般吞噬著他。
“景逸!”厲景年用力抓住哥哥自殘的手,聲音帶著哭腔,“不是你的錯!是那些控制他的人!是他們給林池哥哥下了命令!是他們把他變成這樣的!”
“命令…”厲景逸痛苦地閉上眼,淚水終于沖破堤壩,混著臉上的血污滾落,“他最后看我的眼神…那么痛苦…他不想的…他不想傷害我的…”他仿佛又看到了那雙冰藍(lán)眼眸深處,那短暫壓過猩紅暴戾的、屬于“厲林池”的絕望和掙扎。
就在這時——
一直沉默警戒的陸辰,身體猛地一僵!那雙深淵般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!
不對!
空氣中那股極其微弱、幾乎與環(huán)境完美融合的冰冷氣息…它沒有消失!它一直都在!而且…就在這個房間里!就在他們身邊!
陸辰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如鋼鐵,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順著脊椎竄上頭頂!他如同最精密的獵殺機器,緩慢而無聲地轉(zhuǎn)過身,目光如同兩柄淬了劇毒的冰刃,精準(zhǔn)地、一寸寸地掃過休息室的每一個角落,最終,死死釘在了房間最深處、靠墻放置的一個**大型能量補充劑儲藏柜**上!
那個柜子足有近兩米高,一米多寬,厚重的合金門緊閉著,表面光滑如鏡,倒映著頂燈慘白的光。它安靜地矗立在那里,仿佛只是房間里一個普通的擺設(shè)。
但陸辰的感知絕不會錯!那股屬于“VI”的、非人的、帶著血腥與絕望味道的冰冷氣息,如同最狡猾的毒蛇,正絲絲縷縷地從那緊閉的柜門縫隙中…滲透出來!
他是什么時候進去的?!在他們回到休息室之前?還是在他們被賽場混亂吸引注意力的瞬間?他竟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,在如此狹小的空間里,完美地隱藏到現(xiàn)在?!
厲景年也察覺到了陸辰驟然爆發(fā)的恐怖殺氣和鎖定目標(biāo)的目光。她順著陸辰的視線望去,心臟猛地一跳!作為Omega,她對氣息的感知本就敏銳,此刻,她也隱約捕捉到了那從柜子里逸散出的、讓她靈魂都為之顫抖的冰冷與痛苦!她下意識地捂住了嘴,驚恐地瞪大了眼睛。
厲景逸也感覺到了氣氛的突變。他抬起頭,順著妹妹和陸辰的目光看向那個柜子,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先是茫然,隨即瞬間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和狂喜所取代!難道…?!
陸辰的動作快如鬼魅!他沒有任何警告,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無聲滑出,瞬間便已逼近柜門!他的右手如同鐵鉗般閃電般探出,不是去開門,而是帶著千鈞之力,狠狠抓向那厚重的合金門板邊緣!他要以絕對的力量,瞬間破開這層屏障!
“等等——!”厲景年失聲尖叫,她怕陸辰的雷霆手段會傷到里面可能已經(jīng)脆弱不堪的弟弟!
但陸辰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!指尖觸及冰冷金屬的剎那,恐怖的力量爆發(fā)!
“嗤——嘎吱!”
令人牙酸的金屬撕裂聲響起!厚重的合金柜門如同紙糊般,被陸辰硬生生撕開了一道扭曲的縫隙!
刺目的燈光瞬間涌入黑暗的柜內(nèi)!
然后——
時間,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。
陸辰保持著撕開柜門的姿勢,動作僵在半空。厲景年捂著嘴,淚水無聲滑落。厲景逸猛地從椅子上站起,卻因虛脫和巨大的沖擊踉蹌了一下,扶住了椅背。
柜子里。
沒有預(yù)想中的攻擊,沒有冰冷的殺意。
只有一個人。
一個蜷縮在柜子最深處角落里的身影。
他穿著那身殘破的、沾滿了灰塵和暗沉血跡的黑色貼身作戰(zhàn)服(白色的斗篷早已不知所蹤)。如霜雪般的短發(fā)凌亂地披散著,遮住了大半張臉,只露出一個蒼白得毫無血色的、線條冷硬的下頜。他雙臂緊緊環(huán)抱著自己的膝蓋,將整個身體蜷縮成最小的一團,頭深深埋在臂彎里,像一個在噩夢中尋求最后庇護的、受驚過度的孩子。
那是一種極致的、令人心碎的**防御姿態(tài)**。
沒有武器,沒有殺氣,只有從他那蜷縮的、微微顫抖的身體里散發(fā)出的、幾乎凝成實質(zhì)的——**絕望、恐懼和無邊無際的痛苦**。
冰冷的、非人的氣息依舊存在,卻不再帶有攻擊性,反而像一層隔絕世界的、絕望的繭,將他緊緊包裹。
厲景逸看著那個蜷縮在黑暗角落里的身影,看著那熟悉的、屬于厲林池的身形輪廓,看著那幾縷從臂彎里漏出的、刺目的白發(fā),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。他張了張嘴,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,只有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。
厲景年早已泣不成聲,她掙脫開弟弟的手,跌跌撞撞地就想撲過去。
而陸辰…
這位鐵血的教官,這位曾與VI生死相搏、又親手將其遺棄在宇宙廢墟中的男人,此刻,深淵般的眼眸中也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。他看著柜子里那個蜷縮的、顫抖的、仿佛被整個世界拋棄的白色身影,看著那張隱藏在臂彎和銀發(fā)下、依稀帶著少年輪廓卻飽受摧殘的臉,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,傳來一陣窒息般的悶痛。
他撕開柜門的手,還保持著發(fā)力的姿勢,指尖卻幾不可察地…**微微顫抖**了一下。
時間在死寂中流逝。
終于,似乎是感應(yīng)到了光線和目光的注視,柜子里那個蜷縮的身影,極其輕微地、顫抖著動了一下。
他緩緩地、極其艱難地,從臂彎中抬起了頭。
凌亂的銀白發(fā)絲滑落,露出了那張臉。
蒼白。依舊是一種病態(tài)的、毫無生氣的蒼白。賽場上因痛苦而扭曲的痕跡似乎平復(fù)了一些,卻留下了一種更深的、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麻木。那雙冰藍(lán)色的眼眸,此刻不再有猩紅的暴戾,也沒有空洞的死寂,只剩下一種…**孩童般的茫然與深入骨髓的恐懼**。
他的視線先是茫然地掃過被撕裂的柜門,然后緩緩上移,掠過陸辰那只還停在半空、指節(jié)發(fā)白的手,掠過陸辰那張布滿復(fù)雜與震驚的臉,最終,落在了淚流滿面的厲景逸和厲景年身上。
當(dāng)看到厲景逸那張布滿淚水和血污的臉時,那雙冰藍(lán)色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,仿佛被什么刺痛。他張了張嘴,喉嚨里發(fā)出一點微弱的氣音,像是在確認(rèn),又像是在害怕。
“景…逸…?”沙啞干澀的聲音,如同生銹的齒輪艱難轉(zhuǎn)動,帶著濃重的不確定和小心翼翼的試探。仿佛這個名字,是他從一片混沌的虛無中,唯一能抓住的、帶著微弱暖意的浮木。
厲景逸再也忍不住,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復(fù)得的沖擊讓他猛地跪倒在地,朝著柜子的方向伸出顫抖的手,聲音破碎不堪:“哥…是我…是我?。「?!你看看我!”
聽到“林池”這個名字,柜子里的人身體猛地一顫!冰藍(lán)色的眼眸中瞬間被巨大的痛苦和混亂淹沒!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頭,發(fā)出壓抑的、如同受傷小獸般的嗚咽:“不…不是…VI…任務(wù)…清除…污染…”語無倫次的詞匯從他口中溢出,那是被強行灌輸?shù)某绦蛑噶钆c殘存人性激烈沖突的囈語。
“不是VI!”厲景年帶著哭腔喊道,她不顧一切地沖到柜子前,隔著被撕裂的縫隙,淚眼婆娑地望向那雙痛苦掙扎的冰藍(lán)色眼睛,“你是厲林池!是我的弟弟!是厲林池!你看清楚!我是景年啊!”
“景…年…?”這個名字似乎觸動了他意識深處某個更柔軟、更安全的角落。他抱頭的動作頓住了,冰藍(lán)色的瞳孔里痛苦稍減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、更純粹的茫然。他像是不認(rèn)識般,呆呆地看著厲景年哭泣的臉,看著那張與記憶中模糊的、帶著嬰兒肥的小臉截然不同的、已然清秀美麗的少女面容。巨大的陌生感與潛意識的熟悉感在他混亂的思維中激烈碰撞。
就在這時,一只布滿老繭、帶著未干血跡的大手,緩緩地、極其克制地,伸到了柜門前,停在了離他蜷縮的身體只有咫尺之遙的地方。
陸辰蹲了下來,讓自己的視線與柜子里的少年平齊。他看著那雙寫滿了痛苦、恐懼和茫然的冰藍(lán)色眼睛,深淵般的瞳孔中翻涌著極其復(fù)雜的情緒——震驚、沉重、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,以及一種更深沉的、連他自己都未曾預(yù)料到的決心。
他收起了所有的殺氣和壓迫感,聲音低沉,卻帶著一種奇異的、試圖穿透混亂的清晰力量,一字一頓地,清晰地喚出了那個由他親手賦予、此刻卻承載了太多痛苦和重量的名字:
“**陸、謹(jǐn)、言。**”
這個名字,如同一個奇特的咒語。
柜子里,那雙冰藍(lán)色的、被痛苦和恐懼充斥的眼睛,在聽到這三個字的瞬間,猛地定住了。他混亂的囈語戛然而止。他茫然地看著陸辰,看著那只伸到面前、帶著血卻似乎并不想傷害他的手。
“陸謹(jǐn)言…”陸辰又清晰地重復(fù)了一遍,聲音沉穩(wěn),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看著我。這里,沒人能再傷害你?!?/p>
冰藍(lán)色的瞳孔劇烈地顫抖著,里面翻涌的混亂風(fēng)暴似乎在這一聲呼喚下,短暫地平息了片刻。那深入骨髓的恐懼和痛苦,被一種更深、更沉重的疲憊所覆蓋。他不再抱頭,只是依舊蜷縮著,像一只耗盡力氣、終于找到一處冰冷巢穴的幼獸,呆呆地望著陸辰,望著那只停在面前的手。
整個休息室,只剩下厲景逸壓抑的嗚咽,厲景年低低的啜泣,以及陸謹(jǐn)言(厲林池)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、疲憊至極的呼吸聲。
陸辰的手,依舊停在半空,沒有收回,也沒有貿(mào)然觸碰。他知道,眼前這個蜷縮在柜子里的、名為“陸謹(jǐn)言”的少年,他的靈魂剛剛經(jīng)歷了一場慘烈的內(nèi)戰(zhàn),此刻脆弱得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。任何一絲風(fēng)吹草動,都可能將他徹底推入毀滅的深淵。
風(fēng)暴暫時停歇,但危機遠(yuǎn)未解除。這個狹窄的休息室,成了困住一頭傷痕累累、迷失方向之獸的臨時牢籠。而如何打開這牢籠,將里面那個破碎的靈魂一點點拼湊回來,將是比任何一場機甲格斗都更加艱難、更加危險的挑戰(zhàn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