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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之后的幾天，他在我的同意下，去拜訪我的家人，從他們口中了解我。

這天我開車送他去劍橋，路上他念稿子開頭給我聽——什么聰明機靈的小男孩，到后來越發(fā)沉悶寡言等等，聽著讓人想吐。

我反駁道：“你難道沒有青春期嗎？青春傷痛綜合癥，我又不是傷天害理，為什么偏要揪著我陰沉寡言不放呢？盡管踏上社會我還是正常人，我會笑，我會自在地和人聊天。不是什么該死的沒禮貌的家伙。”

老天，聽別人說自己曾經(jīng)小男孩的口氣，真讓人起一身雞皮疙瘩。

他竟然好脾氣地向我詢問該怎么寫：“每個人都是從孩子時期過來的，諾頓…呃，告訴我怎么寫吧，這樣我才能繼續(xù)?！?/p>

我搖下車窗，將胳膊探出窗外，一撒手，煙頭被落得老遠(yuǎn)。

狂風(fēng)把我們倆的一頭黑發(fā)吹亂，遮住我無可奈何的目光。

我嘗試在急速的風(fēng)中講話，可想而知，聲音根本突破不了風(fēng)速傳到他耳朵里。

搖上車窗，整理頭發(fā)，我瞧了他一眼，他還維持凌亂的發(fā)型。

我嗤笑道：“嗑嗨了來的吧，能聽到我說什么嗎?！?/p>

“當(dāng)然，諾頓，你說什么我都能聽到。快告訴我吧?！彼f。

我說：“寫我，就不能像那些無聊的傳記的老套開頭，從小時候出發(fā)，狗屎！”我聽到他輕輕的笑聲——

“倒過來寫吧，一步步探尋，我是如何走到今天，像偵探小說那樣。案情發(fā)生，通過蛛絲馬跡，進(jìn)行演繹推理，推出諾頓·坎貝爾是個什么樣的人?！?/p>

“真的可以嗎？我還沒看過這樣的人物傳記。”他一邊往本子上記東西，一邊說。

我看到他略遜于我的筆跡，下意識點點頭，說：“所以你是第一個這么寫人的作家。這種當(dāng)?shù)谝蝗说母杏X很好，嗯？”

他只是瞇起眼微笑，頭也不抬地寫，大抵是想出好開頭了。

我才知道，他的家在劍橋，周郊的玫瑰莊園。可他身上已經(jīng)聞不出玫瑰的花香，都被可卡因或別的藥品，二手煙以及酒精代替。只是偶爾他湊得近了，能從他衣領(lǐng)處聞到丙烯顏料。

他讓我在車?yán)锏人也滤欢ㄊ侨ツ缅X，拿了錢再去買藥品。癮君子千篇一律的活動。

沒一會他神色歡快地出來，一手揚起來，沖我展示他手里的銀行卡和一張紙。

“諾頓！我拿到通行證了，以后你想去哪，只要亮出證件就行，風(fēng)雨無阻！”他趴在車窗上，腦袋探進(jìn)來，熱浪烘到臉上，離我很近地講話。

那張紙被塞到我懷里，我看著他的眼睛，情緒激動它們更加淺，像正午太陽周圍的淡藍(lán)天，摻雜陽光的色彩。因為太陽過于刺眼，所以沒人能觀察到，但那存在。

無法言說我此刻的詫異，這一切都超出我的印象。

我倒不能把心里話說出來，我輕聲說：“謝謝你，杰克。這可幫了大忙了?！标P(guān)于這些疑問，日后再談。

我們回到倫敦，正好我需要往家里搬一些資料和文件，我決定讓他幫忙。主要目的是請他去家里坐坐，我急于“日后談”。

我一只手就能搬動所有的東西，可我故作姿態(tài)，演出很吃力的樣子。

他果然小跑過來，托著藥效正在抽離的柔軟的雙腿：“我?guī)湍隳靡恍??！?/p>

“謝謝，幫大忙了。”我如釋重負(fù)地說。

我住在單身公寓，公共廚房在樓下，這說明房間真的很小。

我扭開門鎖，把門敞開，跟他說把東西放在書桌旁就好：“咖啡要加糖嗎？”

他說：“But?indeed?I?would?rather?have?nothing?but?tea.（但事實上，我除了茶寧愿什么都不喝。）”②

我愣了一下，因為他的引用，隨后輕松一笑，說：“可以，需要放牛奶嗎？”

“兩塊方糖，牛奶是必須的。”他微笑道。

我在另一個房間給自己泡了杯咖啡，給他拿正山小種紅茶，牛奶恰好是未開封的，一切都美好。

進(jìn)屋時，看到他正坐在書桌前翻弄一本書。

他見我回來，舉著書給我看封面，說道：“這是講什么的？”

那是本藍(lán)色的書皮，我回想內(nèi)容：“藍(lán)色，通篇講這個顏色。”

“好奇怪，顏色要怎么講。”

我遞給他配套的優(yōu)雅的茶碟，瓷器碰撞清脆。他倒不著急喝，隨手放在桌面。

我坐到一旁的沙發(fā)，抿了口加糖咖啡，回答他的問題：“顏色是需要觀察的，不光觀察本身的色彩，更是觀察你看到這個顏色時，自己內(nèi)在的感受。我總是觀察自己的內(nèi)在，并非強迫式的。”

他對這個話題感興趣，我便雙手握著馬克杯，感受溫度。

接著說：“人們的痛苦，恐懼，大多由思維帶來。”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：“書里說，有人依賴藥物，酒精，讓自己遺忘痛苦，實際都是追求思維的停止。當(dāng)你的思維停止，真正的幸福感才能真正被你發(fā)現(xiàn)，并享受它。”

我看他一知半解的模樣，覺得自己也該停止這個話題：“不說這個了，說說你在這間屋子里觀察到什么，像個偵探一樣。”

他轉(zhuǎn)頭掃視書架上的書，說：“這些書你都看過嗎？”

我頗為驕傲地?fù)P起下巴：“當(dāng)然，這些是我喜歡的書。我一般去圖書館，如果有讀完還意猶未盡的，我就從舊書行低價收一本。久而久之，擺了半個書架?！?/p>

他變成異色的瞳孔看看書架，又看看我，感嘆道：“諾頓，你真讓人崇拜?！?/p>

我渾身一激靈，咖啡險些噴出，緊忙放下杯子擦嘴：“謝…謝謝?！?/p>

差點把正事忘了，我重新拿起咖啡圈在手里，清清嗓，問：“杰克，你為什么，要從家里出走呢？你家的條件明明那么優(yōu)渥?！蔽艺J(rèn)為我們的關(guān)系是可以探討這些了，他也把我家刨得三尺有余。

他盯著紅茶看了會，似乎正思緒回籠，良久才啟齒：“我回答你先前的問題——我有青春期，那個時候，我品嘗到‘暴力’的滋味。在沉默寡言中，像條瘋?cè)萌^打出去，幾次把畫室砸爛，我忘了，那都不重要?！?/p>

他跟我說話有個習(xí)慣，就是說著說著便朝我靠近，仿佛我倆身上有磁鐵的正反極，情不自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