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靜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個保溫杯上停留了半秒。她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，只是非常自然地伸出手，拿起旁邊一塊干凈的板擦，輕輕撣了撣講桌上散落的彩色粉筆灰。

她的動作很輕，很專注，仿佛那只是她此刻唯一需要關(guān)注的事情。

彩色粉筆灰被拂開，露出下面深色的木質(zhì)紋理。她沒有去碰那個保溫杯。

很快，作業(yè)收得差不多了。趙大雷抱著厚厚一摞練習冊，像完成了一項艱巨任務，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口。

他經(jīng)過講臺時，腳步似乎頓了一下，眼角飛快地掃過那個深藍色的保溫杯，喉結(jié)滾動了一下，最終什么也沒說，抱著作業(yè)本消失在門外。

方曉曉也收齊了語文作業(yè)，整理得整整齊齊，走到講臺邊，聲音很輕地問：“沈老師，語文作業(yè)放您桌上嗎？”

“好，謝謝?！?沈靜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淺笑，點了點頭。

方曉曉小心地把作業(yè)本放在講桌一角，避開了那個保溫杯的位置。她轉(zhuǎn)身離開時，腳步很輕。

沈靜重新站直身體，目光再次掃過全班。那份無形的壓力似乎又回來了。

她拿起一支嶄新的白色粉筆，轉(zhuǎn)身面向墨綠色的黑板。粉筆尖觸碰到黑板表面，發(fā)出輕微的“篤”聲。

“把書翻到第27頁?！?

她的聲音恢復了講課時的平穩(wěn)?！敖裉煳覀冮_始講新的單元?！?/p>

粉筆劃過黑板，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，留下清晰的字跡。公式，推導，步驟……她的板書條理分明，字跡清秀有力。

講課的聲音不高不低，語速適中，邏輯清晰，挑不出任何毛病。

然而，這聲音回蕩在教室里，卻像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膜。

下面聽講的人，心思似乎都飄在別處。

周銳依舊維持著雙臂抱胸的姿勢，目光雖然落在了黑板上，但眼神是散的，焦距不知道落在哪里，下頜線依舊繃緊。

林晚晚低頭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，筆尖劃過紙張發(fā)出沙沙的聲響，但她的眉頭微微蹙著，偶爾會停下筆，抬頭看向沈靜的背影，眼神銳利，像是在分析她某個解題步驟背后的意圖，又像是在評估她的“成色”。

蘇晴聽得有些吃力，努力想跟上，但眼神時不時會飄向講臺角落那個藍色的保溫杯，小小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和走神。

我強迫自己盯著黑板上的公式，試圖集中精神。但眼角的余光總是不受控制地瞥向那個敞著口的保溫杯。

王老師以前總愛用它泡濃茶，上課講到激動處，會端起來喝一口，然后被燙得直吸氣，惹得大家偷 笑。

那里面裝的，現(xiàn)在大概只是一杯徹底涼透的白開水了吧？涼得沒有一絲熱氣。

沈靜寫完一個關(guān)鍵的推導步驟，停下來，轉(zhuǎn)過身，似乎想看看大家的反應。

她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面孔。教室里的氣氛沉悶得如同暴風雨前的低氣壓。

沒有人提問，沒有人像往常那樣小聲討論，只有一片壓抑的、心不在焉的沉默。陽光似乎更黯淡了一些。

她頓了頓，沒有追問，也沒有試圖打破這沉默。只是拿起粉筆，繼續(xù)向下寫去。

白色的筆跡在黑板上延伸，清晰、準確、冷靜。那粉筆劃過的“沙沙”聲，成了這壓抑空間里唯一的、單調(diào)的背景音。

下課鈴聲終于尖銳地撕破了這片粘稠的沉悶。像按下了某個開關(guān)，教室里瞬間活絡起來。

桌椅挪動的聲音、收拾書本的聲音、低聲交談的聲音驟然響起。

沈靜沒有拖堂。她放下粉筆，拿起講桌上的文件夾，目光再次平靜地掃過教室。

當她的視線掠過講臺角落那個深藍色保溫杯時，她的動作似乎極其輕微地停頓了零點幾秒。

然后，她什么也沒說，轉(zhuǎn)身，步履從容地走出了教室。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里漸行漸遠。

幾乎是沈靜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同時，一道纖細的身影立刻從第一排站了起來。是林晚晚。

她快步走到講臺前，目標明確——她沒有絲毫猶豫，直接伸手拿起了那個深藍色的保溫杯。杯身冰涼。

她擰開蓋子，看了一眼里面——果然，只剩下杯底一層薄薄的、徹底涼透的白開水。

她拿著杯子和蓋子，轉(zhuǎn)身走到教室后面的衛(wèi)生角。那里放著一個藍色的塑料水桶。

她擰開水龍頭，清澈的自來水嘩嘩流下，沖刷著杯壁。水流聲在略顯嘈雜的課間教室里并不明顯，但她的動作卻吸引了好幾個人的目光。

蘇晴停下了收拾書包的動作，擔憂地看著她。

周銳靠在椅背上，雙臂依舊抱著，目光沉沉地追隨著林晚晚的動作，下頜線繃得更緊了些。

林晚晚把杯子沖洗干凈，甩了甩水珠。她沒有把杯子放回講臺，而是拿著它，走回了自己的座位。她拉開書包側(cè)袋的拉鏈，小心翼翼地將那個擦干了的、空蕩蕩的深藍色保溫杯放了進去，拉好拉鏈。

然后，她像什么都沒發(fā)生過一樣，坐回座位，拿出下節(jié)課的書本，翻開，低頭看了起來。脊背挺直如初。

講臺上，那個空蕩蕩的角落，只剩下沈靜那盒嶄新的白色粉筆，在透過窗戶的、有些乏力的晨光里，白得有些刺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