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學(xué)聚會定在周六下午，劉瀟梧提前半小時到了初中校門口。門衛(wèi)大爺戴著老花鏡看了他半天，才認(rèn)出這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是當(dāng)年總被女生追著打的“劉小狗”。

“變化真大啊，”大爺笑著開閘，“當(dāng)年你跟那個扎馬尾的小姑娘，天天在校門口搶包子吃?！?/p>

劉瀟梧的腳步頓了頓。是祁灼月。那時候她總起晚，每次都搶他手里的肉包，自己啃一口再塞回來，說“替你嘗嘗有沒有毒”。

走進(jìn)校園，蟬鳴依舊聒噪，陽光透過香樟樹葉灑下來，和十四年前那個九月一模一樣。教學(xué)樓重新刷了漆，操場的水泥地?fù)Q成了塑膠跑道，只有操場角落那棵梧桐樹，比記憶里粗壯了不少，枝椏幾乎要伸進(jìn)三樓的窗戶——那是當(dāng)年他們的教室。

他走到梧桐樹下，蹲下身。樹干上還刻著歪歪扭扭的“劉”和“祁”，被歲月磨得淺了，卻還能辨認(rèn)出當(dāng)年的幼稚筆跡。是初二那年愚人節(jié)刻的，祁灼月說“這樣就能證明你是我的人了”，結(jié)果被教導(dǎo)主任抓個正著，罰他倆掃了一個星期的廁所。

手指撫過那兩個字，劉瀟梧忽然想起埋硬幣的位置。他憑著模糊的記憶扒開草叢，泥土濕潤，帶著青草的氣息。挖了沒兩下，指尖碰到個硬東西。

不是硬幣。

是個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小盒子，打開時簌簌掉出些潮濕的泥土。里面躺著一枚五毛硬幣，邊緣同樣有個月牙形缺口，旁邊還有張泛黃的紙條，上面是祁灼月歪歪扭扭的字：“劉瀟梧是笨蛋，硬幣我替你收著，等你考上重點(diǎn)高中就還你?！?/p>

字跡被水浸得發(fā)皺，末尾畫著個吐舌頭的鬼臉。

劉瀟梧的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。他明明記得自己親手把硬幣埋在這里，怎么會變成祁灼月藏的？

這時，身后傳來腳步聲。陳默穿著白襯衫站在不遠(yuǎn)處，手里拿著個相框：“我就猜你會來這兒?！?/p>

相框里是畢業(yè)照，他和祁灼月擠在角落，她偷偷扯著他的校服衣角，他皺著眉卻在笑。

“這是當(dāng)年祁灼月落在教室的，”陳默把相框遞過來，“她說等你什么時候不傻了，再還給你?！?/p>

劉瀟梧接過相框，指尖碰到冰涼的玻璃。照片上的祁灼月扎著高馬尾，校服領(lǐng)口別著枚櫻花胸針——那是他用攢了半個月的零花錢買的，假裝是路上撿的塞給她。

“你倆當(dāng)年的事，全班都知道，就你倆自己裝傻?！标惸吭谖嗤渖?，笑了笑，“畢業(yè)典禮那天，祁灼月在這棵樹下哭了好久，說你肯定考不上重點(diǎn)高中，以后再也見不到了?！?/p>

劉瀟梧的喉嚨發(fā)緊。他其實(shí)考上了，只是沒告訴她。他躲在樹后看她哭，手里攥著錄取通知書，最終還是沒敢走過去。

“對了，”陳默像是想起什么，“她當(dāng)年總說你書包里有股橘子味，其實(shí)是她偷偷往你筆袋里塞的橘子糖。還有你那件被墨水染了的校服，是她找我?guī)兔ο戳撕脦妆?，沒洗掉才偷偷換了件新的給你，自己穿那件臟的?！?/p>

劉瀟梧猛地抬頭。衣柜里那件帶墨水味的校服……原來不是他的。

口袋里的硬幣硌得慌。三枚，加上樹下這枚，一共四枚。每一枚都帶著那個月牙形缺口，像是時光打在上面的烙印。

“聚會快開始了?！标惸牧伺乃募绨?，“她應(yīng)該快到了?！?/p>

劉瀟梧站起身，把小盒子放回土里，重新埋好。風(fēng)吹過樹葉，沙沙作響，像是有人在耳邊輕輕笑。他忽然明白，那些被遺忘的細(xì)節(jié)，那些以為是巧合的瞬間，其實(shí)都是祁灼月藏在時光里的溫柔。

就像她總搶他的東西，卻會在他生病時跑遍三條街買退燒藥；就像她總罵他笨蛋，卻會在他被欺負(fù)時第一個沖上去揮拳頭；就像她手心里的硬幣，其實(shí)是替他收藏了整個青春的秘密。

走到聚會包廂門口，他聽見里面?zhèn)鱽硎煜さ男β?。推開門，祁灼月穿著白色連衣裙坐在角落，正和當(dāng)年的同桌說笑，陽光透過窗戶落在她發(fā)梢，像鍍了層金邊。

她看見他，愣了一下，隨即揚(yáng)起下巴：“劉瀟梧，你遲到了，罰你自罰三杯?！?/p>

還是當(dāng)年的語氣，卻比記憶里溫柔了許多。

劉瀟梧走過去，在她身邊坐下，從口袋里掏出三枚硬幣，放在桌上。陽光下，四個月牙形缺口并排躺著，像是在訴說一個跨越十四年的故事。

“我在梧桐樹下找到了這個。”他輕聲說，把那枚剛挖出來的硬幣也放在桌上，“原來你早就替我收好了?！?/p>

周圍的喧鬧仿佛瞬間靜止。祁灼月拿起一枚硬幣，指尖摩挲著那個缺口，忽然笑了，眼淚卻掉了下來：“劉瀟梧，你當(dāng)年要是再勇敢一點(diǎn)，我們是不是就能早幾年……”

“不晚。”劉瀟梧握住她的手，指腹擦過她手腕上的疤痕，“現(xiàn)在正好?！?/p>

窗外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，像是在應(yīng)和。包廂里的笑聲、碰杯聲漸漸清晰，有人在唱當(dāng)年的流行歌，有人在聊孩子的奶粉錢，而劉瀟梧看著祁灼月帶淚的笑臉，忽然覺得，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意義。

那些藏在硬幣缺口里的時光，那些在爭吵中發(fā)芽的心動，那些被歲月模糊卻從未褪色的瞬間，終于在這一刻，匯成了最溫柔的答案。

他從口袋里掏出戒指，不是求婚時那枚，是用梧桐樹下的樹枝刻的，粗糙卻認(rèn)真。

“祁灼月，”他像當(dāng)年在操場邊那樣緊張，聲音發(fā)顫，“從初一那天你搶我課本開始，我就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祁灼月打斷他，把戒指套在無名指上，笑中帶淚，“我也是?！?/p>

陽光穿過窗戶，落在四枚硬幣上，折射出細(xì)碎的光。遠(yuǎn)處傳來嬰兒的笑聲，像是小寶和小貝在說，原來爸爸媽媽的青春，這么甜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