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山莊
檐角鐵馬在風雪中叮當作響,蕭景月推開久違的朱漆大門時,四歲的蕭宴正踮腳去夠多寶閣最上層的黑玉棋罐。
聽見聲響猛地回頭,琉璃棋子嘩啦啦灑了一地。
"阿娘!"孩子張開手臂撲來,卻在觸及她染血的護腕時僵住,"…阿爹呢?"
景月單膝跪地與他平視,玄甲上的冰碴簌簌掉落:"宴兒……"
她看著這個小小的孩子,心里思緒翻涌,
蕭宴舉起小手,掌心躺著一枚靛藍尾羽的箭簇:"阿爹說,看見戴這個的,就是阿娘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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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阿爹教過我下棋。"蕭宴趴在棋盤上,肉乎乎的手指推著黑子前進,"他說阿娘最愛走'鬼門'位。"
景月捏著白子的手一顫。
棋局正是當年她與蕭楚河未竟的那盤,連被掀翻的痕跡都還原樣保留著。
孩子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:"阿爹留的功課,要背給阿娘聽。"
紙上《三十六計》的"瞞天過海"旁,有人用朱筆添了行小字:"青州有梅,開時當歸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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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更時分,景月發(fā)現(xiàn)兒子被窩里鼓鼓囊囊。
掀開一看,竟是蕭楚河的貼身軟甲,里頭裹著把袖珍匕首。
"阿爹說..."蕭宴揉著眼睛坐起來,"要是阿娘哭,就把這個給您。"
匕首出鞘,寒光映出鞘內(nèi)刻字——"掀棋盤的人,該回來了"
窗外風雪更急,忽有梅枝"啪"地打在窗欞上。
景月抱緊兒子,看那截斷枝在窗紙上投出斑駁的影,像極了誰揮劍時的剪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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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后,青州邊境·無名山谷
百曉堂的密報被蕭景月攥得發(fā)燙。
"主子,堂主說...殿下不肯見。"暗衛(wèi)跪在雪地里,聲音越來越低,"他讓人傳話,說..."
"說什么?"
"說...‘此生恩怨兩清,不必再尋’。"
山風呼嘯,吹得景月腰間玉佩叮咚作響——那是蕭楚河當年親手系的,如今卻成了一道解不開的結(jié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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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月還是找去了那座山谷。
茅草屋前曬著草藥,竹簾上掛著串風鈴——是蕭宴周歲時抓周抓中的那串銀鈴的仿制品。
石桌上擺著局殘棋,黑子白子殺得難解難分,卻偏偏少了最關(guān)鍵的一枚。
她認得這棋局。
三年前在雪落山莊,蕭楚河執(zhí)黑,她執(zhí)白,下到一半時,蕭宴哭鬧著撲進棋盤,弄丟了天元位的黑子。
如今,那空缺的位置上,放著一朵干枯的梅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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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我知道你在看。"景月對著空蕩蕩的山谷輕聲道。
風卷起她的衣角,露出腰間懸著的虎符——那是當年蕭楚河給她的十萬玄甲軍令。
"你送我的東西,我都留著。"她繼續(xù)道,"包括那封和離書。"
樹梢微動,一片雪落在她肩頭。
"蕭楚河..."景月忽然笑了,"你什么時候,也學會當懦夫了?"
山谷寂靜,唯有風聲嗚咽。
蕭景月想笑,兩行眼淚卻順著臉頰落下,
“聽姬若風說,你想開個客棧,不做王爺了……那很好啊……”
蕭景月永遠不會懇求任何人留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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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最終也沒有強闖那間草屋。
只是在離開前,在石桌上留下一物——一枚染血的玉扣,內(nèi)側(cè)刻著"月明歸途"。
這是當年她系在蕭楚河中衣上的信物,青州遇伏時被他遺落在林邊。
玉扣旁,她放上一張薄薄的紙,紙上只有八個字:
"恩怨兩清,情債難消"
轉(zhuǎn)身離去時,茅屋窗縫里飄出一縷簫聲,調(diào)子正是當年她在雪落山莊哄蕭宴睡覺時哼的歌謠。
蕭楚河是一個懦夫,
但她蕭景月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