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書館的冷氣總是開得太足。我把下巴埋進淺灰色針織衫的領口，指尖在書目檢索機的鍵盤上輕輕敲擊。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——那種特有的節(jié)奏，像是每三步就會有個微小的停頓，是羅景文長期戴著耳機形成的步頻。

羅景文"《聲音心理學》、《噪音與文明》..."

他的聲音從右耳后方傳來，帶著剛喝完咖啡的微苦氣息。我轉頭時，他左臉那顆靠近下頜線的痣正好落在一束從天窗投下的陽光里，像樂譜上一個被點亮的音符。羅景文把兩本書摞在我已經抱著的三本書上，最上面那本《寂靜的科學》夾著他的借書證——照片上的他頭發(fā)比現在短，但左臉的痣依然清晰可見。

羅景文"找到你要的沒？"

他伸手接過我懷里搖搖欲墜的書堆，小指不經意擦過我手腕內側的皮膚，比圖書館的冷氣溫暖得多。我搖搖頭，指向閱覽室角落的座位

夏梔"先去那邊。"

我們像兩個心懷鬼胎的小偷，踮著腳尖穿過一排排橡木書架。羅景文的黑色帆布鞋在地毯上幾乎沒有聲音，但他衛(wèi)衣口袋里那支錄音筆和鋼筆相撞，發(fā)出細碎的金屬聲響——這支筆里存著我打哈欠的聲音、煮咖啡時的氣泡聲、甚至上次臺風天雨滴敲打窗戶的節(jié)奏。角落的座位緊挨著落地窗。羅景文把書放下后，從背包里掏出兩個保溫杯，推給我那個貼著小鯨魚貼紙的。

羅景文"柚子蜜，加了點迷迭香。"

他壓低聲音，左臉的痣隨著嘴唇開合微微移動。陽光透過玻璃在他睫毛下投出細密的陰影。我小口啜飲著溫熱的茶，看他翻開《寂靜的科學》的扉頁。

羅景文"你看這段。"

他突然把書推過來，指尖點著一行關于"絕對靜默"的論述，另一只手在本子上寫下幾個音符

羅景文"理論上人類聽不到低于15分貝的聲音，但..."

羅景文"我在錄音室測過，你睡著時的呼吸聲是12分貝。"

他的鋼筆在紙上劃出一道優(yōu)美的弧線，連接到剛才寫的音符上。我的耳朵突然發(fā)燙。羅景文似乎意識到說漏了嘴，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個小墨點。上個月我確實在他錄音室的沙發(fā)上不小心睡著過，但不知道他居然連這個都...

羅景文"不是故意的，當時在調試新麥克風的靈敏度..."

我們的竊竊私語引來管理員警告的目光。羅景文立刻做了個拉上嘴巴的動作，卻在桌下輕輕碰了碰我的膝蓋——他穿著破洞牛仔褲，溫暖的皮膚直接貼在我的小腿上，像一段無聲的摩斯電碼。下午三點，陽光斜斜地移到了桌面中央。羅景文已經畫滿三頁五線譜，時不時用鋼筆尾端輕敲自己的那顆痣，思考時的小習慣。我正抄錄一段關于白噪音的論述，突然發(fā)現他在看我。當我挑眉詢問時，他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，寫下

羅景文【你的頭發(fā)掃過紙頁的聲音是18分貝??】

我奪過鋼筆在下面寫

夏梔【變態(tài)】

他笑著把這兩個字圈起來，在旁邊標注"降B調"。閉館鈴聲響起時，我們才驚覺已經坐了四個小時。羅景文幫我把書放回書架，卻在最后一排哲學區(qū)突然拉住我的手。書架間的空隙剛好容下兩個人，昏暗的光線里，他左臉的痣幾乎隱沒在陰影中。他壓低聲音，氣息拂過我耳畔

羅景文"閉館前五分鐘，是圖書館最安靜的時刻。"

我們屏息聆聽。確實，整個空間只剩下空調的嗡鳴和遠處管理員鎖門的聲響。羅景文從口袋里掏出那支錄音筆，紅色的指示燈在昏暗中像一顆微小的心臟。

羅景文"12分貝。"

他按下停止鍵，眼睛在暗處亮得出奇

羅景文"和你睡著時的呼吸一樣靜。"

走出圖書館時，夕陽把臺階染成蜜糖色。羅景文突然從背包側袋掏出一盒CD

羅景文"給你的。"

手寫的標簽上寫著《圖書館即興曲》，日期是今天。

夏梔"什么時候錄的？"

羅景文"你專注看書的時候。用鋼筆敲擊的節(jié)奏，書頁翻動的聲音，還有...你第十八次偷看我的時候，睫毛顫動的聲音。"

他左臉的痣在夕陽中變成琥珀色，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。夜風掀起CD盒里的便簽紙，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跡："在所有靜默的間隙里，我最喜歡你的聲音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