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持續(xù)了三天。第四天清晨，齊玉溪被手機震動驚醒——是段母的來電。她瞬間清醒，手指顫抖著劃過接聽鍵。

“娜娜發(fā)高燒，我們送她去市立醫(yī)院了。"段母的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，“她一直喊你的名字..."

齊玉溪沖出宿舍時忘了換鞋，穿著人字拖在積水中狂奔。

早高峰的公交車像蝸牛一樣爬行，她干脆跳下車繼續(xù)奔跑。

到醫(yī)院時，拖鞋帶子斷了，左腳被路邊碎玻璃劃出一道口子，但她感覺不到疼。

重癥監(jiān)護室外的場景讓齊玉溪血液凝固——段父蹲在墻角抱著頭，段母正在和醫(yī)生激烈爭執(zhí)。她聽到“最后一次化療"“已經(jīng)沒有意義"“臨終關懷"等字眼，耳邊嗡嗡作響。

“齊玉溪！"段母突然看到她，踉蹌著走過來抓住她的肩膀，“娜娜醒了，她...她想見你..."

醫(yī)生板著臉提醒：“五分鐘，不能更多了。"

消毒水的氣味比上次更濃烈。段娜躺在更多儀器中間，臉上戴著氧氣面罩，露出的皮膚呈現(xiàn)出不正常的灰白色?？吹烬R玉溪，她眼睛微微亮起，手指動了動。

齊玉溪握住那只冰涼的手，強忍淚水：“我來了。"

段娜的嘴唇在面罩下蠕動，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：“...生日..."

齊玉溪這才想起，距離段娜的十七歲生日還有九天。她用力點頭：“我記得，我們說好的。"她摸出脖子上的星星吊墜給段娜看，“你看，我一直戴著。"

段娜的目光落在吊墜上，嘴角微微上揚。她艱難地抬起手，碰了碰齊玉溪的臉頰，指尖沾到溫熱的淚水。監(jiān)護儀上的波紋變得急促，護士立刻過來檢查。

“病人需要休息。"護士對齊玉溪說，但看到女孩絕望的眼神，又補充道，“你可以晚上再來。"

走出病房，段母拉住齊玉溪：“醫(yī)生說...可能撐不過一周了。"她遞給齊玉溪一個信封，“娜娜讓我給你的。"

信封里是一張車票和一把鑰匙——去往青島的高鐵票，以及海邊某處公寓的鑰匙。還有一張紙條：“去看真正的海，帶著我的星星。"

齊玉溪把紙條貼在胸口，那里疼得像被撕開一個洞。段父走過來，這個曾經(jīng)意氣風發(fā)的男人現(xiàn)在佝僂著背，眼里布滿血絲。

“我們下周就要搬走了。"他聲音嘶啞，“公司破產，房子被查封...娜娜的醫(yī)療費..."他哽住了，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支票，“這是她讓我轉交給你的。"

齊玉溪看著支票上的數(shù)字——正好是她高中剩余兩年的學費。她搖搖頭：“留給娜娜治病。"

段父突然崩潰地蹲下身：“沒用了...醫(yī)生說沒用了..."他的哭聲壓抑而絕望，“連止痛藥都...不起作用了..."

那天晚上，齊玉溪沒有回孤兒院。她在醫(yī)院走廊的長椅上蜷縮了一夜，聽著監(jiān)護儀偶爾發(fā)出的警報聲，和護士們匆忙的腳步聲。凌晨三點，一個實習醫(yī)生悄悄告訴她：“你朋友很堅強，但...情況不太好，肝腎功能已經(jīng)開始衰竭。"

天亮時分，段娜的病情暫時穩(wěn)定下來。醫(yī)生同意讓她轉回普通病房，但明確表示這只是為了"提高最后的日子里的生活質量"。

齊玉溪幫忙推著輪椅，護送段娜來到陽光充足的單人病房。窗外是一棵梧桐樹，葉子已經(jīng)開始泛黃。護士離開后，段娜突然抓住齊玉溪的手：“帶我...出去..."

“什么？"

“最后一次..."段娜的呼吸急促起來，“看天空..."

這個瘋狂的請求被查房的醫(yī)生當場否決。但當天下午，當段父母去辦理轉院手續(xù)時，齊玉溪偷來一輛輪椅，用毛毯裹住段娜瘦弱的身體，悄悄溜出了病房。

電梯下到一樓時，兩人像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偷笑。

醫(yī)院后花園里，秋日的陽光溫柔地灑在草坪上。

齊玉溪推著輪椅來到一棵楓樹下，紅葉偶爾飄落，像一場微型焰火。

段娜仰起臉，讓陽光灑在蒼白的皮膚上。她摘掉毛線帽，露出稀疏的短發(fā)，卻笑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：“真暖和..."

齊玉溪跪在輪椅前，輕輕握住段娜的手。那只手腕上滿是針孔，皮膚薄得幾乎透明。她們就這樣靜靜待著，看云朵變幻形狀，聽風吹過樹梢。

“齊玉溪，"段娜突然說，“幫我個忙。"

“什么？"

“我走后...別看我。"段娜的聲音很輕，但每個字都像錘子砸在齊玉溪心上，“記住我現(xiàn)在笑著的樣子就好。"

一片楓葉落在段娜膝頭，鮮艷如血。

齊玉溪的淚水砸在那片葉子上，濺起微小的水花。

她想說不要走，想說再堅持一下，但所有話語都哽在喉嚨里，化作無聲的顫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