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青兒!不許咬阿潼的辮子!"
娘親的銀槍"咚"地杵在車廂地板上,驚得車頂垂落的流蘇瓔珞簌簌亂顫。我頂著雞窩似的亂發(fā)從狐裘堆里鉆出來,右頰還印著司圖青的牙印,手里攥著他那只繡著虎頭的錦緞小鞋——方才這混世魔王撲過來搶糖糕時(shí),硬是被我拽掉了鞋。
"阿潼先偷藏我的蛐蛐籠!"司圖青光著腳丫蹦跶,腰間玉佩叮當(dāng)亂響。他忽地從衣襟里掏出個(gè)竹編小籠,里頭的金翅大將軍正振翅發(fā)出挑釁般的鳴叫,"你看!我的大將軍都餓瘦了!"
瑩姨掀開車簾時(shí),正撞見我將蛐蛐籠往暖手爐里塞。她忍笑忍得云鬢間的金步搖直晃:"夫君快看,咱們青兒如今都會(huì)金蟬脫殼了。"
司大將軍探進(jìn)半個(gè)身子,玄鐵護(hù)腕磕在門框上"當(dāng)啷"作響。他目光掃過我被扯散的辮子,劍眉一挑:"臭小子,把你妹妹的珠花還來!"
"不還不還!"司圖青突然漲紅了臉,攥著珊瑚珠花的手背到身后,搶到了就是我的!"
我趁機(jī)撲過去搶珠花,卻被他用蛐蛐籠擋在面前。金翅大將軍"噌"地跳出竹籠,正落在娘親擦拭銀槍的麂皮上。這下可捅了馬蜂窩——娘親倒轉(zhuǎn)槍桿輕輕一挑,蛐蛐精準(zhǔn)地落回籠中;司大將軍長臂一撈,拎著司圖青的后領(lǐng)將他提到半空;瑩姨則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摸出塊芝麻糖,成功轉(zhuǎn)移了我的注意力。
"兵法云'擒賊先擒王'。"娘親用槍尖挑起珠花,在我眼前晃了晃,"下回記得攻他下盤。"
司圖青在半空中踢騰著小短腿:"爹放我下來!我能倒背《三字經(jīng)》!"
"哦?"司大將軍將他拎到跟前,"那背段'養(yǎng)不教'聽聽。"
"養(yǎng)不教...父、父之過..."司圖青眼珠子亂轉(zhuǎn),突然指向窗外,"看!北狄人!"
這招聲東擊西倒是得了娘親真?zhèn)?。趁司大將軍轉(zhuǎn)頭瞬間,司圖青泥鰍般滑脫,抓起案幾上的芙蓉酥就往車外竄。奈何他忘了自己還光著一只腳,剛踩到車轅就被瑩姨捉個(gè)正著。
"小祖宗,這招你爹十年前就用過了。"瑩姨笑著往他嘴里塞了塊梅花糕,順手給我也喂了一塊,"嘗嘗,用去年收的雪水蒸的。"
司大將軍忽然輕"咦"一聲,從司圖青襪子里摸出個(gè)物什——正是我失蹤半日的羊脂玉佩。玉佩上還粘著半片桂花糖,想來是被這饞貓私藏了。
"此物..."司大將軍瞇起眼睛,"像是東宮..."
"定是青兒撿的!"我急忙搶過玉佩塞進(jìn)懷里,耳尖燙得要燒起來,"前日去御花園放紙鳶時(shí)掉的!"
娘親的銀槍突然橫在我和司圖青之間:"既然都精神頭十足,不如練套五禽戲。"她槍尖輕點(diǎn),挑開車簾,"去外頭跟著車隊(duì)跑兩圈醒醒神。"
我們頓時(shí)蔫成霜打的茄子。司圖青扒著車框哀嚎:"娘!我腳疼!"
我拽著瑩姨的衣袖撒嬌:"瑩姨,外頭下雨呢!"
最后還是司大將軍解圍。他不知從哪摸出把木制短劍和竹笛:"誰能說出邊關(guān)三險(xiǎn),這兵器就歸誰。"
"我知道!"司圖青舉手搶答,"蒼云嶺的落石!黑水河的流沙!還有...還有..."他卡了殼,偷偷踩我的繡鞋。
我掰著沾滿糖渣的手指:"最后是斷腸谷的毒瘴!"
"錯(cuò)。"司大將軍突然將我們攬到膝頭,"最險(xiǎn)不過人心。"他指著窗外雨中跋涉的士卒,"記住,將來你們要護(hù)著的不僅是城墻,還有這些把性命托付給你們的兄弟。"
雨絲斜斜掠過他肩頭的獅首護(hù)甲,在玄色披風(fēng)上暈開深色痕跡。司圖青忽然安靜下來,小手無意識(shí)地摩挲著爹爹鎧甲上的箭痕。我低頭看著掌心的玉佩,忽然覺得這帶著精致的小物件,竟比想象中沉重許多。
車外風(fēng)雨漸急,娘親的銀槍在昏暗車廂里泛著幽幽寒光。當(dāng)司圖青偷偷把最后半塊芙蓉酥塞給我時(shí),瑩姨正輕聲哼起北疆的搖籃曲。那些關(guān)于蛐蛐和珠花的爭(zhēng)吵,就這樣融化在車輪碾過官道的轔轔聲里,成了漫長征程中最清脆的注腳。